——一只鸽子的故事

   （一）
　　我讲的大洋信使，不是国际邮差，而是一只鸽子的故事。
　　那是1989年，我在一艘远洋货轮上任报务主任。８月的一天，船从青岛北海船厂修船完毕，开航的第二天，我起早到船头水手长管的物料间准备拿点棉纱。大铁门一打开，我惊奇地看到一只雪白的鸽子趴在棉纱堆上，两只圆圆的眼睛看着我，“咕咕”地叫了两声。说来也怪，这只鸽子并没有左冲右突，而是站起来后又回到它原来趴着的位置上，惊恐地看着我。我怕它飞走了，赶紧关了门，随手打开灯，并一步步向鸽子走去。我伸手一抓，鸽子乖乖地成了我的俘虏，而鸽子身下有一枚蛋。看它洁白的羽毛，黑绿豆似的两只大眼睛，尖尖的嘴，两条黄色的腿，尤其看到它那么倍加看重它产的蛋，生怕我碰破了，边瞅着我，边寸步不离那枚蛋，好似提示我，它与蛋不能分开。我找来一个纸箱子，做好通气孔，把那枚蛋放在干净的棉纱上，给它做好了窝，我又到厨房找来大米、绿豆，用茶杯放上水。
　　当晚，我的小老乡机工小徐拿来半瓶二锅头，一进门就说：“听说你抓了一只鸽子，今晚咱俩下酒吧。”没等我做出反映，他走到纸箱前伸手就把鸽子抓起来。我奔过去从小徐手中抢过鸽子，又把它放回窝里，这时发现窝里又多了一枚蛋。水手长也来了，说鸽子是在他的物料间发现的，要我把鸽子送给他。他还说他是天津信鸽协会会员，他涛涛不绝地向我介绍训练信鸽的方法和乐趣，蛮以为我会动心送给他，还答应请我喝酒。我拒绝了水手长的请求：在茫茫大海枯燥寂寞的航行中，也许它能给我做个伴。后来，我怕别人参观，就把它放在电台间，不论是谁，见到“电台重地闲人免进”的牌子，也只好止步了。
　　经过一段时间的大洋航行，四只毛茸茸的小鸽子出世了。我又在室外做了一个很大的笼子，一家五口从此有了更大的家。当海面风平浪静时，我打开笼子放鸽子出来，鸽妈妈就领着它的四个儿女悠闲地在甲板上踱步，有时闯进房间或驾驶台。我给它起名叫“海鸽”。不管它们在何处，只要我一声口哨，它们就闻之而归。

　　（二）
　　几个月后船到天津港，我就要休假了。不休假的船员都来要我的海鸽，也有人愿出几百元购买。我想把它们带走，但又担心出不了海关，因有动植物进口规定。最后我和老乡小徐商量后决定放飞，如果海鸽真有悟性，它一定跟着我们。
　　我把海鸽抱在怀里说：“我不能带你出海关，你真与我有缘，出了海关，咱们再相会。”海鸽咕咕地叫着，意思好像说你放心走吧，我会赶上你的。我与小徐一步一回头地下船向海关大楼走去。海鸽领着它的四个儿女越过海关大楼一下子就消失在大都市的上空，我痴痴地望着，心里酸酸的不是滋味。
　　吃中午饭时，我一点也没有食欲，小徐逗我：“我的大主任，你还真失恋了，明天到家叫嫂子给你补上吧。”我哪里笑得出来，海鸽就像带走我的魂。小徐在我的感染下，酒也没喝成。
　　晚上六点，当我俩走进火车站广场时，已是霓虹闪烁，万家灯火了。购完票，我留个小心眼，说候车室太闷，就与小徐到广场上透空气，眼睛却时不时抬头看天。奇迹真的出现了，有５只鸽子在头上盘旋，是不是我的海鸽？我立即来了精神，两指入口，吹了一个长长的口哨，５只鸽子先后落在我和小徐的肩上。是我的海鸽，我摸着海鸽的头，差点掉下眼泪。小徐自告奋勇到小卖店买了个纸箱子，我用小刀做成通风孔，把５只鸽子放进去。海鸽跟我安全地回到了我的家乡。

　　（三）
　　三个月后，我又接到上“武门”轮的通知。临上火车前，妻和儿子都强忍泪水为我送行。突然，海鸽也率子女来了，海鸽落在我的肩上。在火车开动前，我决定带海鸽走。
　　1991年1月17日，海湾战争爆发，我所在的“武门”轮因故被困在“第三战区”的埃及塞得港。导弹呼啸掠过，与国内的联系中断，饮食告急。身处险境的我们挨过一个个忧心忡忡的日子。春节前，中国国际广播电台和交通部在对华侨广播频率上为海员制作了一段节目。再次同船的老乡小徐在我的房间看着我的海鸽突发奇想，何不让海鸽给家里报个平安？我从沙发上抬起头，盯着小徐发现“奇迹”而兴奋的脸，“能行？”“咋不行，听说信鸽都有远途识别目标的能力。”
　　我们粗略地算了下，塞得港到辽宁走直线最少也得有１万多公里，加上大洋、大山、沙漠、森林、城市等自然地理状况，海鸽有这个飞行和识别能力？我在矛盾中决定放飞海鸽。我写好微型纸条，用透明胶布绑在海鸽的腿上。然后郑重其事地向它交待，从叙利亚北部进入伊拉克，避开战火，经伊朗、土库曼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尔吉吉斯斯坦等高纬度进入我国新疆，一是避开战火，二是避开喜马拉雅山脉，三是沿陆地飞行可随时补充食物。然后又让海鸽吃饱喝足。我和小徐抱着它来到驾驶台顶层，告诉它方位，松开手。海鸽在我们头上飞了一圈，然后向着东北方向展翅高飞而去。
　　两个月后，海湾战争结束了，我们也日夜兼程回国。当我步下火车，我一眼就看到老婆孩子用泪眼迎接我这位困在海湾战争战区的亲人安全归来，我也一眼就认出我的海鸽就站在儿子的手上。我模糊着双眼，冲着刚刚起动的列车高喊：“海鸽真的飞回来了！”
　　妻子说，海湾战争结束的第二天，早起看见多了一只鸽子就感到纳闷，而且这只鸽子总想往屋里闯。后来儿子起来看见它腿上有东西，这才知道是海鸽回来了，再看纸条，是你的笔迹，模模糊糊能辨认出：“被困塞得港，一切平安”。海鸽累倒在写字台上，它瘦得皮包骨头，背上掉了许多羽毛。我与儿子用尺量着世界地图，它每天最少要飞行170公里。
　　后来，海鸽死了。
　　我在大凌河畔安葬了海鸽，并为它立了一块碑：“大洋信使海鸽之墓”，在墓前放飞了100只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