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养的鸽子,一夜间消失得踪影全无。父亲伤心了,卧床两日,滴水未进……
父亲的养鸽生涯,始于向往飞翔的年龄,他喜欢鸽子飞多远都能识得家的本领。年少时,父亲常抱着地图册,睡着在长条凳上,梦里是自己和鸽子一起飞过橘色的高山,绿色的平原,蓝色的江河、湖泊。伴着清脆悦耳的鸽哨,父亲便情不自禁地舒展双臂“飞翔”。父亲怠慢了学业,奶奶怕她儿子玩物丧志,多次规劝,未果,就拆了鸽舍(一个小木盒),送走了鸽子。父亲的第一次养鸽生涯就此结束了。以后,那可以回忆的时光和无数纯真,都藏在繁茂的枝叶里了。
岁月渐渐远去,纯真变为成熟的叶片在深秋里纷纷飘落。父亲再次养起鸽子,已是上世纪90年代的事了。经历了人世间的起伏跌宕后,父亲靠了几乎自虐般地勤奋工作,成为当时省里惟一没有大学学历的中学高级教师。父亲的课讲得漂亮极了,学生们听得着了迷。他的正直、儒雅、随和赢得了大家的尊敬、欣赏和喜爱。父亲送走了一批又一批学生,直到两鬓斑白时,年少时的那个梦,才在无言的慰藉中再次放飞。
这一次,父亲很是大张旗鼓。粉刷一新的杂物间做了鸽棚,鸽舍是请木工精心打制的,二尺见方的格子间,上下四层,童话般雪白。不大的小院自然是鸽子们的餐厅和饭后小憩的场所。一切准备妥当,父亲迎回了从江南远道而来的四对瓦灰色鸽子。
父亲是从不过问家务的。放假回家,我第一次遭遇了父亲“居家男人”的形象后,着实笑疼了肚子:父亲脸上的口罩,身上一件长及膝盖的深蓝色大褂,额角的头发上挂着几片羽毛。他一手提铲子,一手拿扫帚,周围是一群踱着方步的鸽子。灰色的,白色的,一边啄食,一边对着父亲点头,来来去去,雍容而沉静。就连几只麻雀竟也学得有点风度了,一跳一跳地与鸽子一起联翩争食。即使这样全副武装,做家务一向笨拙的父亲清除完鸽舍,也早已灰头土脸了。
因为研究鸽子,父亲晚上伏案工作的时间长了。父亲颇为科学地优化组合基因,首先保证了每一只小鸽子的纯正血统,再通过杂交变异,培养出快速鸽、远程鸽。每只鸽子从孵化之日起就建档立案,档案中的内容大到其双亲的品种、出身时辰、羽毛及眼睛的颜色、放飞的时间和距离,小到添加维e的时间和钙片数量。参加比赛前一周,父亲还会为鸽子添加西洋参、花生等营养品,补充体能。见到父亲用放大镜专注观察鸽子眼睛时的样子,谁都会忍俊不禁。
放飞是最让父亲兴奋的日子。那一天,父亲和鸽子都像是出征的战士,情绪激昂,精神抖擞。鸽子放飞前,身体状态不仅要满足长距离飞行的需要,试飞的地点、距离甚至地形状况都要事先有所了解。几年来,父亲用自行车驮着他的鸽子,由近到远丈量了小城周围的山山水水、沟沟坎坎。父亲的鸽子越飞越远,我和父亲的学生寒暑假返校,都会为父亲放飞鸽子。于是,沿陇海线兰州、西安、洛阳、郑州火车站都放飞过父亲的鸽子。我到校给父亲报平安的电话也变得与众不同:几点几分,某某站放飞!鸽子到家了吗?无论远近,识途而返的鸽子都会让父亲手舞足蹈,那只从徐州飞越上千公里返回家中的“法国西翁”,怎样疲惫而骄傲地站在父亲手中,接受他目光的赞许。那只3个月大的“雨点”第一次试飞就杳无音信,父亲又是怎样黯然神伤!很多人替父亲放飞过鸽子,可等待却只留给了家中的父亲。
父亲的鸽子出名了,父亲的鸽子获了几个大奖。然而,一夜之间,父亲的鸽子消失了。
父亲再没有养鸽子,雪洞般的鸽舍还在,一尘不染。只是,有鸽哨划过天际时,父亲会抬起头,挥挥手:几年不见了,雨点、西翁平安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