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子的故事

　　我喜欢放飞的鸽子。

　　鸽子有两种养法，一种是圈养，一种是放养。圈养鸽子很辛苦，每天都要加水加食，还要花钱买补充矿物质和维生素，但因为缺少运动，体质不如放养的好。放养的鸽子两眼炯炯有神，脖子周围的羽毛亮得像抹了油，飞来飞去没有停的时候，像调皮的孩子不让人清静。平时很少喂食，只在冬天野外食物少的时候才需要多喂些东西，很是省心。但也有缺点，一些会飞走不回来。

　　曾经，我有一群放养的鸽子，七十来只，很大的一群。它们总是一起飞向天空，以我家为中心飞上几圈，最后呼拉拉地飞回来，周围的楼顶落的都是。撒上一把玉米，它们就从周围楼顶冲到地上，争着啄食。灵活的脖子上闪亮的羽毛一动一动的，一会功夫，地上就干净了。体形大些的是公鸽子，它们追着母鸽子，一边围着转圈，一边“咕咕”地叫，发声的时候就低下头下，然后再抬头看看心仪的美人逃了没有。

　　仰望飞翔的鸽群，有种说不出的轻松惬意，像倒空了东西的箱子，所有的忧思烦恼都远去了。鸽子飞过头顶，心也随着它冲击气流的声音颤动，像阳光下微风亲吻小溪闪着粼粼波光，又像温柔的手在揉捏肩膀。

　　偶尔，我也会陪孩子放风筝。 孩子看着风筝飞得越来越高，高兴地大喊大叫，但玩一会就腻了。风筝的线扯在我手里，飞高飞低都在我的掌握，我却并不享受这种感觉。

　　飞翔的鸽子才是我爱的鸽子，圈养的鸽子跟家鸡有何区别！

　　我岳父也养过鸽子，后来岳母嫌脏全卖了。去年春节，我买了四只鸽子送到岳父家。四只都是纯白色，十分可爱，岳母不舍得杀，便把它们养了起来。先是放在岳父以前做的笼子里，虽然笼子不小，但对于鸽子却远远不够。岳父又在楼顶隔热层里找了靠西墙的一间屋子，装上门和窗户，把鸽子放在里面养。窗户一直是敞开的，鸽子可以自由地进出。

　　看得出来岳父是喜欢鸽子的，喝水的用具、喂食的用具、鸽子的窝都给弄得好好的，还找来一根竹竿搭在高处，供鸽子歇脚，每天都要去看几回。难得七十多岁的老泰山有这点爱好，我又从熟人那里找了两只灰色的送了过去。

　　岳母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有两只白鸽没有飞回来。最初是一只回来得晚，后来变成两只回来都晚，最后干脆就不回了。那几天岳父老是抬头看天，希望它们能飞回来。

　　岳父被数落几回，鸽子们失去了自由。是我拯救了它们，老岳母对她的两个女婿特别好，从不反驳我们。我说，鸽子就这样，有时跟别的鸽子跑，有时引别的鸽子来，打开窗户让它们飞出去说不定还能引回来。岳母不数落岳父了，鸽子们又飞上了天空。

　　后来还真引来鸽子了，不过不是原来的白鸽，而是一只信鸽，但只住了一晚免费的旅馆，又飞走了。岳父懊悔不已，说该把窗户关上几天就好了。

　　我是后来才知道的，信鸽关上几天根本没用，它是因为回巢能力强才驯成信鸽的。

　　鸽子照旧自由地飞翔，在跑得只剩两只的时候，我们一致决定，不能再放纵它们了！从此，两只可怜的鸽子只能透过玻璃回忆飞翔天空的幸福了。

　　两只鸽子相依为命，咕咕地跟我抱怨，“别的鸽子逃跑又不是我们的错，为什么夺去我们飞翔的权利？”

　　我又买了四只给他们作伴，但窗户是不会打开了。

　　鸽子们安安静静地喝水吃食。几个月后，一个用少量的草摆成的窝出现在角落里，鸽子静静地趴在那里，肚子下面是两只小小的蛋！

　　“鸽子终于抱窝了!”岳父上去的次数更多了。一天、两天、三天……我小心赶走鸽子，拿起蛋对着太阳，一只清澈透亮，一只透不过光。前者是不可能孵出小鸽子的，所有的希望都在后一只蛋上。我把两只蛋放回了原处，期待那个小生命能顺利来到。

　　为了透气，岳父打开了窗户，但外面用铁丝网围了起来。一只鸽子竟然从连接处飞了出去！当岳父发现的时候，那只鸽子却进不来了，着急地在外面等着，岳父很容易就把它抓进来。它是那对抱窝的鸽子之一，刚放到地上，它就跑到窝里去替换孵卵。

　　繁殖期的鸽子是不会飞跑的。

　　我又一次拿过鸽蛋，放在耳边听到“刻!刻!”的啄击声，而且一个地方已经有了小小的裂痕！“哦，小生命要破壳而出了”，我忍着颤抖，小心翼翼地放回原处。

　　一周过去，我来到岳父家。“还在抱着呢”，岳母的活让我心里一沉，不好！我很快跑上楼，那蛋的裂痕看着还是原样，耳边却没有了原先的声音！剥开壳，黄色绒毛的脑袋，尖嘴正对着有裂痕的地方，身体蜷缩着，有些干枯了……

　　六只鸽子继续着没有飞翔的日子，除了喂食，大多时候都趴在窗台上或站在竹竿上，偶尔有公鸽子围着母鸽“咕咕”叫几声，它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

　　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一天清早，岳父去喂食，看到了血腥的一幕：所有的鸽子都死在地上！羽毛狼藉，血迹点点，脖子都被咬断，有的身子被吃了一半……惨不忍睹!

　　罪魁祸首是猫或是黄鼠狼，墙壁上堵窟窿的砖块被推开，“罪犯”就是从这个洞进来的！

　　飞动的鸽子没有躲开敏捷的对手，惨遭灭门！

　　岳父被一大顿数落，连连对我说，不喂了，不喂了。

　　我知道岳父喜欢鸽子，但他不好意思自己买。他是勤劳能干的地道农民，赏花玩鸟之类的事他觉得城里有钱的闲人才做。他为养鸽子的小屋又安窗户又装门，还准备各种用具，每天跑上几趟去喂食，鸽子抱窝时他的欣喜，鸽子死掉时他的无奈，我都看在眼里。

　　岳父他不抽烟也不喝酒，个子很矮，每天就是干活干活，没活了自己找事做。岳父一周的劳动量比我一辈子都多，这话绝不夸张！

　　但他绝不是木讷愚钝的人，他的两个哥哥在外地工作，一个和他年纪一样大的侄子是在事业单位退休的。他们都是正常途径参加的工作，并没有父祖余荫。岳父的父亲去得早，他因为经济原因退的学。我听过岳父吹口琴，他能不看谱子把听到的歌曲吹出来，让我惊讶不已，那口琴是他的音乐老师送他的。

　　七十三岁的人就这点爱好，这个孝心必须尽到，不能留下遗憾。

　　今年春节，我和老婆又送去四只灰色的鸽子，岳父的邻居又送他一只。六月的时候，阴影笼罩的鸽子房终于多了三只健康的小鸽子。在它能够独立生活的时候，其中一只的父亲却莫名其妙地死去了。

　　最新情况是，又有两只新生命出世。重新打开窗户后，一只小鸽子失踪，一只冻得哆哆嗦嗦趴在楼下窗台，被岳父送回鸽子房。我们统一了思想，鸽子跑完了再买，窗户不会再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