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太阳偏西,通州南街的天空瓦蓝瓦蓝的,白云朵朵,不时有成盘的飞鸽畅游其中,相互追逐。在鸽哨飘扬的天空中,有掰盘脱群的小鸽子,被其领盘公鸽子有力的叫声严厉呼回。无知年幼的鸽子,并不知外面的世界多么地险恶,今天的贪玩出走,可能一去不归。
据说家鸽是野鸽子经人工多年训养进化而逐渐形成的一个物种,家鸽儿的品种种类很多。观赏鸽漂亮好看,围家高飞,飞起来尤以清一色的鸽子好看壮观,如:“点子”、“羽翅”、“铁膀”等。放飞的娄鸽,身体雄壮俊美,不论雌雄,像“雨点”、“灰楞”,“紫半截”等,撒远放飞时耐力持久,记忆力超强,即使遇有重山峻岭,照样不会迷失方向,归巢心切,具有昼夜兼程的本领。
通州南街人养鸽子历史悠久,具体从什么时候开始饲养鸽子,时间已无从考证。但南街人养鸽子的人家大多都带有家族遗传性,上辈人养鸽子下辈甚至隔辈就会养,因为家里大人喜爱支持,鸽子的数量会越来越多,质量也会越来越好。
家中上辈没有养鸽子的人,但街坊或亲戚养,男孩子对鸽子的喜爱是出于天性,每天围着鸽子玩,帮着打扫鸽子窝,喂食,喂水。
从小给人家当“鸽子屎”,日久天长到“鸽子屁”的时候,已悟出了一种超强的本领,在自己还不知“公母”是怎么回事的时候,就知道公鸽子“欢”母鸽子“肖”,甚至到幼鸽动几根条等等,已经一概门儿清。
“鸽子屎”是从很小开始的,他们耳闻目睹其中,没人专门传授,都是自己悟的。从“鸽子屎”做起到“鸽子屁”时,整个过程,时间不一,因人而宜,慢慢地学。那时每个养鸽子大户都会有一个忠实的“鸽子屁”!“鸽子屎”一般都是养鸽子人的街坊,从小就在养鸽之人身边长大,“鸽子屎”对鸽子没任何权利,只是看,只是听,不许上手去摸。替养鸽子的主儿买盒烟时,递一只娄鸽给你,让你买烟时放着玩,“鸽子屎”会高高兴兴,屁颠颠的跑着去。随着年龄的增长,养鸽子知识的增加,“鸽子屎”变成了“鸽子屁”,“鸽子屁”对鸽子的权力放大了许多,可以轰上一盘儿,出远一点的地方可以带上几羽去放飞,直到最后自己开始饲养鸽子。
南街养鸽子,就是这样,是一代又一代人传下来的习俗,最终形成了胡同的“市井文化”,无论大户有钱人家,还是平民百姓,由于从小就接触鸽子,随着年龄的增长、热情递增、最后上瘾。
在过去贫穷的年代,物质生活匮乏、文化娱乐单调,南街人养鸽子,是一种可以让枯燥生活变得稍微有点情趣的一种个人爱好,上班前、下班后,轰上一盘儿鸽子,休息日去逛鸽子集,是那时他们业余生活的全部。而且每一户喜欢养鸽子的人,因家族或从小养成的性趣爱好,导致对所养的鸽子深爱不已,他们投入了极大的人力和物力,纵观历史不难发现,南街养鸽子的“主儿”,大多都是活泼好动之人。如今在众多的宠物中,养鸽子仍然是他们的首选。
早年间养鸽子,是工作之闲最上瘾的事之一,南街人养好鸽子出名的不乏其人,但大多数人就是“玩儿”,他们养鸽子是喜爱,凑热闹,玩的是“一乐儿”。文革前的时候,南街养鸽子可以说是男人延续前人传下来的一种市井文化,有广泛的群众基础,凡是有条件的人家都会饲养几羽,如独门单院,家族老人支持。文革期间政府发布通告,提出“八不养”,由于是强制性的规定,他们入户查抄,南街养鸽子走入低谷,随着力度的加大,最后陷入了绝境,但有的南街人没有因这个强制性的规定而断了这个爱好,他们把最好的鸽子藏入不易察觉的地方,甚至藏在屋内床底下,生怕被发现抄走。
文革结束后,南街养鸽子的人思想较传统,性格根筯,意气做事,但那时南街人养鸽子仍有氛围,不管是“过活”的两家人交流,还是“过死”的两家人打架,交流者热情认真,打架时你死我活。
直到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各种鸽会应运而生,中国从国外引进了一批质量很高的鸽种。这种体形漂亮的娄鸽,记忆力超强,让养惯了围家而飞鸽子的南街人眼睛一亮,他们看撒远鸽子时不在观看眼睛,骨架,而是说“血统”,什么比利时的“灰楞”,荷兰的“斑点”等等,这些带有国外“血统”的鸽子都有什么优点,他们说的条条是道,从此颠覆养鸽子人对放飞鸽子认识的老观点,对“撒远”有了重新的认知,知道了什么才是真正的“放飞”。如果说以前自己养的娄鸽,多么的牛,让多少人着迷崇拜,当在引进有外国“血统”的鸽子面前,说它是“孙派儿”,没法比,一点也不过分。
此后南街人养鸽子更多的是从爱好转为名利,是以谁的鸽子成绩好,挣了多少奖金为荣。有的人养了上百羽鸽子竟无一只观赏鸽,过去盖在院子犄角旮旯的鸽子窝,现在搭在房顶上,通风良好,改叫鸽棚了。
从养鸽历史和养鸽子的规矩来看,已没有当年那种养鸽之人的情怀了,当年的通州算盘子脑型的老“点子”基本绝迹,对五“雨翅”,不带杂毛的“铁膀”更是少之甚少。
现在南街人养漂亮的观赏鸽几乎消失。但也有极个别人养几羽,如“点子、羽翅、铁膀”的,但品相退化,杂毛太多,花铁膀、花裆点子、羽翅个大的邪乎儿,这些观赏鸽几乎丧失了飞的功能,肥头大身子,懒的出奇。
随着国家经济建设的不断发展,南街人的居住环境也随之改变,有的养鸽子人搬离了南街住进了楼房,尤其是文革房的腾退,以前的独门单院,现在见缝插针盖满了小房子,南街养鸽子的人家比以前少了许多。
再之后,南街人养鸽子的家族遗传因素也悄然发生了变化,大人养鸽子孩子不再喜欢,甚至讨厌,这源于文化的多元性。现在南街养鸽子的人,基本上是五十岁以上的人,年轻人少之又少,几乎没有。
老南街人养鸽子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一种民俗,能经久不衰,必有文化底蕴。在过去通州人养鸽子的氛围及人数上应首推南街,如果南街的天空上没有了几盘儿飞翔的鸽子,听不到鸽哨的声音,就象是胡同口没有扎堆聊天的人群一样,显着就冷清,天空沉闷,大地没有生气。
文革前南街人养鸽子都是:点子、铁膀、羽翅、乌头、银楞等观赏鸽,那时的娄鸽也很多,但和现在的娄鸽无法相比,放远能力相差甚远。
文革后有一种大鼻包的娄鸽,因是外来种叫“洋娄鸽”,“洋娄鸽”又有东洋娄和西洋娄之分,本地的娄鸽不好,嘴又细又长被称之为“柴娄”,那时还有更差的一种黑色柴娄鸽,简称“黑造儿”,没记性,家门口都丢。
再后来有一种站腔高高,鼓脑门长形的娄鸽,不论是“斑点”,还是“灰楞”,带勾的嘴都是粗粗的,这种鸽子给人雄壮美观之感,对于当时养“柴娄儿”,甚至“黑造”的“鸽子屁”来说,能得上一对,真是如获至宝,舍不得飞怕丢了。
后来大家才知道这种鸽子是南街一大哥人为加工而成的,他把刚敷出的小乳鸽用热毛巾闷嘴搬勾,长大后啄食不准,这种被人称之为吃“罐食”的大鼻包娄鸽迅速淘汰消失。
在成盘的鸽群飞翔时,总有鸽哨响彻天空,声音大小不同、音调不一,养鸽之人一听就知道是什么鸽哨,如葫芦、星子、三联、二筒等。这些鸽哨有名家制作,也有心灵手巧的南街人自己制作。
当鸽哨漏风不响或发闷时,还要罐胶,南街养鸽子的人大多都会。
鸽子挂哨,就要给鸽子缝尾子,缝时视鸽子品种而定,观赏鸽缝时空隙要小,楼鸽则大,因为它们挂的哨子不同,娄鸽身强力壮挂大葫芦、星子等,相比之下观赏鸽身轻体单只能挂二筒、三联等。
鸽子哨儿有很多名堂可讲,学问也大了去啦,“二筒”鸽哨音量粗且短,高低音鲜明。“三联”鸽哨音细悠长,如高山流水。“葫芦”鸽哨嗡嗡发低音,似音响设备的低音炮。“星子”鸽哨则集它们于一身自配有高低音儿,一盘鸽子配一套好鸽哨儿,空中作响,韵味十足。
因为是老街旧坊,彼此知根知底,南街养鸽之人一听鸽哨响,就知谁家的鸽子在飞。
南街现在独门单户的院子都很小,院子里的许多小房子,使本来就不大的院子又小许多,有的人家院子甚至连放两个桌子的地方都没有,但为了养鸽子,他们在厨房顶上搭棚建窝,为清理打扫鸽子窝和喂鸽子,每天陡峭的梯子上下几个来回,身体灵活似年轻人,每天早中晚放飞鸽子,眼神随着天空的鸽子转动,练就了老年眼不花的本能。
今年暑伏天太热,南街的天空,鸽子飞的次数见少,大多只飞早晚两次。
如今他们养的鸽子,都是放飞的赛鸽,斑点、灰楞等,由于血统正,个个神气,称得上是精品,撒一把食,不用叫,鸽子就乐颠颠地从大房的房顶上飞跑过来。人鸽合一,缠缠绕绕,成了一道有趣的生活画面。
天凉了还穿着单衣服却把鸽子窝捂得严严实实的、自己有病不看医生而鸽子刚一“溜食化膘”就急着买药的、自己饥一顿饱一顿却不让鸽子缺一口食的南街养鸽之人,如今仍是通州乃至京城训养信鸽真正的“玩主儿”。
很多天没有看到他们交鸽子了,也不知道他们放飞的成绩怎样……
匆匆的时光如梭,岁月如流,如今六十岁左右的南街养鸽子人。大多数人已经退休,和工作前相比,他们清瘦了许多,也黑了不少。少年时南街很多家的鸽子窝曾伴随着他们成长,如今年已过五旬,饲养信鸽对他们仍有着巨大无比的吸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