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一天下午,我站在鸽舍前观看高飞的鸽群。
正是万物复苏,春风拂面的时节。
鸽群忽而远去,忽而近来,去似流星,来似落鸿,我甚感惬意。
完成了惯常的训练任务,鸽子一羽羽地落在对面房上。
我一打眼,立刻发现多了一羽鸽子。对于“天落鸟”(外来鸽),我历来的态度是驱逐出境。
我弯下腰捡起土块,直身正要扔过去,却发现情况有些不大对头。
以往来了“天落鸟”,其神情甚是惊慌伸长脖颈,左盼右顾,时刻准备起飞。
这时偏偏有几羽强健的雄鸽,走到“天落鸟”身边,咕嘟叫着,向它发出警告,并不时的啄它几下。一般的“天落鸟”必将赶紧躲避,不会有丝毫自卫的勇气。
而眼下的这羽“天落鸟”不但没有丝毫的惊慌,反而像返回久别的故居一样,欢快的啭叫着,并向靠近它的雄鸽发起凶猛进攻。
我扔掉了手中的土块。
我将鸽群召唤过来。
“天落鸟”毫不犹豫的落在我身边。
我抓在手中一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羽足环为“中国山东91027092”的“中雨点”雄鸽,由我去年10月份送其参加“翰林杯”信阳570公里竞翔,时年龄6个月。它没有飞回。我认为它飞失了,已经把它忘怀,没想到半年后它又出现在我的面前。
尽管饱经风霜,“中雨点”却未见丝毫的消瘦,握在掌中,手感甚佳。
再拉开羽翼,只见半年前参赛时的暗章清晰可见。这说明这半年它是在野外度过的,由于不停的飞翔,找寻归乡之路,精神高度紧张,因而没有进行一年一次的“倒毛”。
越看越使我感慨不已。
再观察它的眼沙变化,我不禁击掌叫好。
半年前,“中雨点”参加竞翔时,是神秘的黑眼睛,而现在却变成金黄底栗红沙——这正是赛鸽者朝思暮想、求之不得的“金眼”。
更使我激动不已的是,它是在失去一只眼睛的情况下找寻半年、重归故里的。
它的左眼陷了下去,其状惨不忍睹。
中雨点虽不会说话,但我望着它那盈盈轮动的右眼,就好像听到它在向我叙述着一个感人的故事……
“预备一开笼!”司放员一声令下,几千羽信鸽夺笼而出,争先恐后地往家乡济南飞去。
“中雨点”血管中流动着优胜鸽血液:它的“父亲”,6月龄从铁门500公里竞翔中归巢;它的两位“姨妈”,一位获天水冠军,一位两次竞翔长沙优胜;两个“舅舅”,一个长沙归巢。一个获90年铁路会570公里竞翔冠军。
将门虎子,岂肯甘居他人之后?
孰料鸽亦有朝夕祸福。此时,一个罪恶的猎手正站在田埂上,向空中的鸽群举起了枪口……
铅弹击中了“中雨点”的左眼,它永远失落了冠军梦。
它躲在草丛中养好了伤,学会了吃草叶充饥,喝露水止渴。
在离它不远处的一座高屋上,飞翔着一群鸽子。它知道,只要它拍几下翅,加入其中,就会在那群鸽的鸽舍中美美的吃一顿,重新享受居家的快乐。
“那是别人的家,我决不去。”它这样在心里说道。
“我要回自己的家。”它这样想。
然而它只剩下一只眼,使定向机能受到极大损害。有时飞了一天,竟又回到了原地。
但它仍不气馁,执著的寻觅故乡。
这天,它遇到了一群野鸽,它发现它们在岩洞里居住。本能告诉它没有危险,它飞了过去。
一位野鸽小姐从未见过如此健壮俊美的“男士”,立刻向它大献殷勤。
“中雨点”坠入了爱河。新婚的快乐使它暂时忘却乡愁。然而很快,它又萌起归乡之念。
冬去春来,“中雨点”变得躁动不安,它似乎听到远方的呼唤:归来兮……
终于,它反复旋飞,定准了方向,抛下娇妻爱子,义无反顾地朝家乡飞来……
我握着“中雨点”,久久不想释手。心里突然想起与它毫不相干的朋友小王。那天小王办好出国手续,来向我辞行。我对他很是羡慕。
而眼下,不知为何,我却为曾有这种想法感到愧疚。
原载《齐鲁晚报》1992年4月4日、4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