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鸽子

    一

    深蓝的天空中飘着白色的云彩，下面是一条河谷，河谷两旁散落着一些不大不小的村庄。正是晌午时分，炊烟把村庄笼罩在一团朦胧的氤氲中。鸽哨，却如飘飞的丝线，以一种难以捉摸的形式，穿梭在天空与河谷之间。

    那一定是二叔的一对葡萄花。周家堡、唐家河、宋庄一带，几个村口能飞这么高，这么久远的，也就两只吧。

    二

    鸽子的品类很多。大致分来，有信鸽、家鸽两类。信鸽的特长是长途飞行与识途，对品相要求不高。家鸽呢，除了要飞的高，耐飞，也重相貌。大小得匀称，要有凤头凤爪。凤头是鸽子头顶鸡冠壮的一束羽毛，像古人的帽子。凤爪是指鸽子腿上有羽毛。

    二叔的葡萄花，正是样样齐全的好鸽子。是吃饱后，屋脊上缓慢踱来踱去那股劲儿，非常神气。像什么呢？像那种头仰在天上骄傲的公鸡。这两畜生有骄傲的资本，对玩鸽子的而言，能凑这么一对齐全的鸽子，是极不容易的。

    三

    但二叔原本是不养鸽子的。

    二叔第一次养鸽子时，我不过十多岁，离现在好些年了。那时二叔、大伯、和我爸已经分家。一年夏天，雨后的某个下午，大地吸饱了雨水，到处像松软的海绵。这时，是不能下地干活的。大人们空闲下来，聚在一起聊聊收成，“把酒话桑麻”……谁家的玉米因这场雨倒了等等。而我则像一个无业游民，拿着弹弓在村口无聊的转悠。忽然发现大伯家的屋脊上，伏着一只陌生的鸽子，那白色的羽毛，在青色的瓦楞间格外显眼。

    当它扭头看我的时候，我以一颗石子击准了它的头。那鸽子就如 风筝一样，飘飘悠悠跌落下来，被我残忍地抓住，带回了家。幸运的是，并没有击伤它，鸽子休息片刻便慢慢恢复了。我因为没有伤到它而开心起来。

    “你在读书，——那有一边读书，一边养鸽子的。”奶奶觉得我养鸽子不合适。

    “这鸽子我带走吧”，坐在椅子上的二叔，微笑着说。这便是二叔的第一只鸽子。

    四

    后来，二叔又向一位邻居引了两只鸽雏儿。找了两扇木制的窗户，把上下和后背用纸板封起来，前面用罩上一些养鸡的铁丝网，就有了鸽笼。可以正儿八经的开始养鸽子了。

    引鸽雏儿是有讲究的。毛没长齐全，引太早则不好饲养；太大，则已认家很难养熟。长大的鸽子，要把翅膀用针线缝了，压服一年才能养熟。羽毛新成，还不会飞，呆头呆脑的鸽雏是最合适的。

    引来的两只鸽雏，在二叔每日以小麦，油麦，小米喂养下，飞也似的长大了。 但这三只鸽子非常平庸。没有凤头，没有凤爪，最关键的是，飞高不过数丈，久不过半小时。“典型的肉鸽子吗。”村里人说。

    后来，鸽子几经倒换，养了无数。总不如人意。一直到我读初三时，二叔以一只精巧的鸟笼，从邻村一位姓窦的老头处，换来两只鸽雏，我又重新期待起来。那姓窦的老人，是远近闻名的养鸽高手。据说他有一只“黑将”，曾经有远处的回回上门以八百元的价格求购，他没有同意。那是的八百元，相当于一个老师一月的工资。

    这两只鸽雏长大后，已经能飞了。但二叔却想再压服一些时日。担心飞太早，认不准房屋，飘走了；担心被夜鸽子带坏习惯，落了树——家鸽只能落在屋脊上，是不能在树上的，落了树的鸽子，身价会急剧下降。转手时，别人会细加考究，“有没有落过树？”

    五

    二叔越不让飞，我越急不可耐。班里的同学说，他们村曾有鸽子，能钻入云眼，一直飞到看不见。这两只鸽子能吗？我心里充满疑惑。

    一日天气很凉的午后，我吃过午饭，去二叔家闲逛。二叔出去了。我便去鸽笼里看那两只鸽子。我打开鸽笼的门，想拿在手里仔细看看。不巧的是，那鸽子乘我开门的间隙，瞬忽间遛了出去，扑棱一下飞上屋脊。

    这时，二叔回来了。一边责怪我，一边焦急的想办法，看能否拿一些玉米，像往常一样把鸽子诱下来。

    那两只鸽子，左右看了一下。忽地从屋脊起飞了，只一个盘旋，就升腾在半空中；几个往复后，变成燕子大小的黑点。果然不是凡品，终于得了两只好鸽子。

    二叔充满焦虑的望着天空，一边因鸽子能飞而高兴，一边又担心有什么闪失。大约两个时辰后，鸽子准确的落在自家的屋脊上。第一次试飞，成功了。

    六

    后来，二叔从鸽市上买来了“芝麻链”——一种较小的鸽哨，由三个哨子连接组成，声音清亮悦耳。

    把鸽子的尾羽用针线缝起来，安上“芝麻链”，再以针线缝牢靠，这就挂哨成功了。从此后，那对鸽子的哨声，时长飘荡在村庄的上空。那时，听说因家里人的反对，姓窦的老人不再养鸽子了。二叔的这对葡萄花，成了唯一的遗珠。

    我读高二时的一个周末，深秋。薄雾把村庄周围的树林、小路、等待收割的庄稼，洗涮一遍后，渐次散去。草上的露水还在。我手提竹蓝，越过村口两颗核桃树，小心躲开路边草地上浓厚的露水，去村后给播种小麦的大伯和爸爸送早饭。在歇了骡子，坐在地角用早饭的间隙，我们听到了隐隐约约的鸽哨声。

    抬头望去，找了很久，才在云缝里，看见两个芝麻一样的小黑点，闪烁在天幕上。连一向反对养鸟养鸽子的爸爸，不得不承认二叔的这对鸽子是极少见的。

    时隔多年，我依然记得那悠扬的鸽哨声。想起鸽哨声，我就想起了二叔的音容笑貌。以及，那些美好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