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要好的朋友打电话告诉我:他买了一只十四岁的国血。我第一感觉:他疯了。他对我的不屑一顾很是气愤,当即邀我鉴赏。我二话不推扣下电话,打车径直而去。
一路上,我虽心不在焉地望着车外往后去的景物,但脑子里还是蹦出有关国血的N个片段:3000公里的路途,横跨十几个省市,穿越戈壁沙漠,历经酷热风暴,毅然返回老巢。一把干柴似的身体托着一颗不死必归的心,让主人捧之泪水涔涔;上房一天的小崽,送给百里外的鸽友,居然又奇迹般地飞了回来;卖到异地的成年鸽,关养五年,逃笼而出。一圈不绕,头都不回地朝家的方向飞去;主人因搬家卖掉又跑回来的鸽子,面对拆掉的窝棚,居楼檐、打野食,将近半年不入他棚,而尸骸故地……
不觉中,司机告诉我目的地到达。叩开门的一刻,我不顾寒暄夺门走向鸽棚,一眼就认出了鸽堆中那只显得格格不入的国血。在其他羽色灰浅、尖嘴刁细的鸽子里,唯独这老家伙毛色深黑渗红,拙嘴皱眼,一副老态仙骨的相。
抓上手,身型偏小不修长,骨架适中。觉着肌肉不丰满也还不干瘪。脖颈粗短,嘴秃头圆,鼻泡泛起,眼睑肥皱。拉扯翅膀,力量不算太强,大条排风较紧,条端椭圆形。眼亮,面砂少,呈漂浮云朵状。神态机警,脾性暴躁,挣扎不驯顺。
我正想发问,朋友脱口说:别看外表,我看上的也不是外表,是品质。这鸽子是养国血出身的周老头从四川买回的,父母都是当地两千公里归巢鸽,是李祖洪的鸽系。要知道四川的两千公里翻飞秦岭、爬大巴山何等艰难,能归巢的都是铁骨铮铮、九死一生的勇士啊。它的子代短途不快,超远程我们这里又放不起来。虽无用武之地,但老头一直不忍淘汰。十四岁了,送给90公里外的鸽友饲养,没想到还配着对又飞了回来。一回来就抢占原窝,和两只雌配上,依然成蛋,还自己吐喂。这样的活力、韧性,在现在的鸽子中不多见。
他的一番话虽说打消了我心中“廉颇老矣,尚能饭否”的想法,但有一点我还是不明白,别人都已不养放弃的东西,一定是它的价值小于回报了。为什么他却还要重捡拾起来呢?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国血一度成了很多人头疼的鸡肋。绝大多数鸽友在咀嚼再三之后忍痛淘换了,既使专攻此项的江浙,保留下来的也是为数不多。至于其他地方,残留的单只孤羽便是主人实在心有不忍,也只好作摆设而置之不用了。
朋友接着说:这两年气候多变,看似晴天,却归巢艰难。洋鸟速度倒是好,但不耐飞,动不动就掉。前几年西安一家公棚决赛遇雨,当天只回来十几只,大半都含国血。有几只大条羽轴被雨水都刮成光杆了,还贴着地皮往回飞,那种坚韧让人感动。只可惜,我认识太迟,用时恨晚。
一席话,让我有所悟,也似乎听懂了他的意图。如果能改变或者提高国血的速度,而又保留它顽强的意志品质,从而互补、突出优势岂不是稳中有胜。气候反常时,飞出个惊喜,恐怕也是不足为奇的事了。可同时,我又清楚地知道:五年小成、十年一成,形成一种品系,谈何容易。在鸽界,谁不想玩成自己的品系,但对于品系这个系统工程,坚持多年仍不成功的人真的是太多了。无情的时间如浪花一般湮没了太多养鸽人的太多付出。终究,成功的人只是少数而已。
但对朋友这种启悟的心态,我很欣赏。敢把多数人放弃的东西,重新搬上现代气息的舞台,一定是有着他自己独到的见解。只不过,在大多数人看来,他这样做仍然是徒劳。前一辈人养国血,是一种精神的专注,是执着。而现在的超远程,更多的人是充数,为赢取荣誉有意为之。这已然成为了一种矫饰,好比陶渊明的隐逸,学他的人不少,可是有几人心中的南山是“悠然”,而不是“抬头瞭见”呢。一个敢走自己路的人,想必也不会太关注别人的说法。
所以我想说,对一只鸽子或一种鸽子的认识,在某种程度上,其实就是自我认识的呈现。
当然,与其它竞技相比,赛鸽更为复杂,要人鸽合一时方可胜出。这其中的因素和变数太多。何况,再优秀的鸽子,也是长处与短处并存着。一只老国血不可能到处叱诧风云。但我想,至少是寄予着一种希望,只要有希望,就有成功的可能。
愿我的朋友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