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园地·公棚·协会·俱乐部·商城·拍鸽·鸽业·论坛·博客·日记·百科·分类·鸽问·积分·图库·鸽圈·播客·会员区
中国信鸽信息网
中信网
手机版
中信网
在线铭鸽展售
鸽具饲料展售
龙凤之四(中篇小说)
2008/12/19 11:13:14
丁山
分享

  就在天亮之前,刚下过一场小雨,之后又起了一阵微风,院中两棵树的叶子被吹得哗啦啦直响,仿佛树木正同什么东西在一片绿色的草丛中做爱。这时候,他回到了自己的院中。

  美好的光景总是不会保持长久的,在井上,他一边摇着辘轳一边在想。今天天气预报的最高气温是三十八度。别看这一会儿很凉爽,过了十点,灼热就会逐渐让你感受到它的厉害。我怕热,龙也怕热。但我在上午必须把龙画出来,最好赶在早上凉爽、头脑清醒的时候。经过昨晚龙池的水沐浴会让手疏通经脉的。它不会再抽筋了,除非用力过猛。谁知道今天会有什么事发生。

  为什么我天生没有两只一样好的手呢?他想。天生不足后天补,也许是我自己错过了训练这只手的最佳时机,以至于它今天显得这样孱弱。可是上天曾经赐予过它那么多的学习机会。然而它今天干得还算是让我满意,只抽了一回筋。要是它再抽筋,就让这辘轳把它绞断吧。

  中年人将鸽子从棚中放出,准备好食水,然后洗漱,喝水,又吃了一碗乳糜,他感到精神振奋起来。

  太阳升起来了。站在龙的壁画前面,中年人先是用扫把驱赶走爬在上面的虫蝇,再清扫墙头上的麻雀拉在上面的粪便,最后用一个泡在盛有井水的桶里的大毛刷朝着上面湿水,“龙啊,天空和海洋才是你的归宿,而你偏偏降临在这陆地,还要遭受虫蝇的糟践,麻雀的污辱和酷热的煎熬,”他说出声来。“喝点水吧,老弟,这清凉的井水在为你解渴的同时,也算是为你洗澡了。”

  他拿着毛刷不停地往墙壁上湿水。它需要晾个半干才能作画。

  也许它是条受伤的龙,不得不做出蛰伏于墙壁上的选择了,中年人想。

  它选择的是待在干燥的墙壁上,远远地避开一切纷争、陷阱和暗算,静静地待在上面喘息、疗养和恢复。我选择的是待在一面谁也不愿面对的墙壁前等它,等它到没人愿等的时候。现在我跟它给拴在一起了,从九年前就是如此,而且我和它都没有谁来帮忙。

  也许我不该当画者,他想。然而这正是我生来该干的行当。我一定要记住,画完后再吃一碗乳糜。

  它是条巨龙,我一定要画好它,他想。我目前所要做的就是让它明白它有多大的潜力,明白如果腾飞的话,它能一飞冲天。它在墙上待的时间太长了。如果来个换位,我在墙上待着,眼下就要使出浑身的力气,直到这堵墙崩塌为止。但是感谢菩萨它没有我们这些要与它打交道的人聪明,尽管我们比不上它那么高尚,甚至更有能耐。

  中年人见过许多巨龙。他见过许多超过一百米的,从前也曾画过两条这么大的,不过从未独自一个人画过。现在正是独自一个人,看不见任何人的影子,却在跟一条比他曾见过、曾听说过的更大的龙紧拴在一起,而他的左手已经复原,像伸展开的鹰爪。这条龙是卷曲着身体的,约有十米长,伸展开来应该超过三百米。

  在晾壁画的间歇,中年人回到树下的摇椅上喝茶等待。

  弄不懂龙为什么会生有如此古怪的长相,他想。简直像是为了让我看看它有多么与众不同才降临于墙壁上的。鳄鱼嘴,马脸,鹿角,狮鬃,鱼须,蛇身,鱼尾,兽足,不知像何物的眼睛。集众多品相于一身,岂不成了谁都像,又谁都不像?!有谁会认得你的“真面目”呢?!反正我现在是知道了,他想。其实,我在心里也想让它看看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但是这样一来它就会看到我的弱点,看到这只抽筋的手了。在它心目中,如果我是个比现在的我更富有男子汉气慨的人,我相信就能做到不怕它看这一点。但愿我就是这条龙,使出它所有的能耐潜伏不动,而要对付的仅仅是我要唤醒它的意志和智慧。

  这时他感到非常疲乏,那是被什么无形的力量慢慢地击垮的感觉,由里到外一点点弥漫全身,有点无可名状,又有点像蛇蜕皮那样恶心难受,却又由不得自己。他知道它的不可阻止,所以竭力想些别的事儿。他想到信鸽的两大公棚赛,他知道除了原来以飞短程著称的詹森鸽子一统天下之外,又多了用詹森鸽子与飞中远程见长的慕利门系混血的鸽子平分秋色。

  这是公棚赛的第二天,可我不知道比赛的的结果如何。但是我一定要有信心,一定要对得起那了不起的王风,他即使患了气管炎,在咳嗽,也能把一切做得十全十美。气管炎是什么病?他问自己。汉语的谐音戏称为“妻管严”。它发病严重时,有浓痰咳出。我们没有这种病。它咳嗽起来跟拉风箱似的让人的肺感到憋闷难受吗?我想我是忍受不了这种痛苦的,也不能像风箱中的老鼠那样,在两头受气后仍能存活下去。人跟伟大的鸟兽相比真算不上什么。我还是情愿做那条待在干燥的墙壁上的动物。

  “除非有人来,我会停止作画,”他说出声来。“如果有人来,愿菩萨怜悯它和我吧。”

  如果换了那了不起的王风,他能像我这样长久不变地守着一条龙吗?他想。我相信他能,而且更长久,因为他比我年轻。加上他父亲当过画者。不过气管炎会不会使他咳嗽得太厉害?

  “我说不了,”他说出声来。“我从没得过气管炎。”

  那伟大的詹森呢,他行吗?他又想。我相信他也行,因为他一生未婚。加上他兄弟五人都是这样。不过年龄大了,会不会有些力不从心?

  “我说不了,”他说出声来。“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他那个岁数。”

  当那种蛇蜕皮似的痛苦弥漫全身的时候,为了给自己增强信心,他回想起那次在珠海一个岛屿上,跟随一个电视剧摄制组拍摄男女主人公投海自尽,以身殉情,作为摄像助理的他客串一位游客挺身相救,跃身入海的镜头时,结果意外地被一条巨型鲨鱼缠上与之搏斗的情景。整整一天一夜,他和那条鲨鱼在海里互相追逐翻滚,被搅动的海面上起了很大的风浪,在岸上的人们只看见海面上波涛汹涌,而看不见正在搏斗的人和鲨鱼。最后有些精疲力竭的他骑上那条鲨鱼的脊背,掏出随身携带的祖传画笔,瞄准鲨鱼一条缝似的黄色猫眼直扎进去,使出全身的力气,带着决心和满腔的恶意,扎进去又拔出来,再扎进鲨鱼的另一只眼睛。他刚把画笔拔出来,疼痛难忍的鲨鱼就翻了个身,把他给翻了下去,接着又翻了个身,然后被戳瞎眼睛的鲨鱼挂着两条红色的血线溜走了。

  此后好长一段时间,人人都把他叫作“英雄”,并且上了电视,还有企业出高额酬劳邀请他出海捕捞鲨鱼。他很容易地协助他们捕捉到了鲨鱼,并挣了一笔钱。因为他有过一次摧毁了鲨鱼意志的成功经历。他后来又受慕名而来的做渔业生意的商人邀请一同出海过几次,之后就坚辞不去了。他认为如果诚心想做的话,他能够制服任何鲨鱼,但他认为,这会损害他要用来作画的右手。而且鲨鱼已成为受保护的动物,除非它主动攻击人类才允许捕杀。他曾尝试着用左手对付鲨鱼,并做了几次这样的练习。但是他的左手总是和他唱反调,不愿听从他的指挥,他不信任它。

  他舒舒服服地躺在摇椅上,忍受着袭来的痛楚感,那龙还残缺地待在墙壁上,太阳在天空中慢慢升高。随着西方吹来的风,尽管有树荫的遮蔽,他在院中还是能感受到热浪的侵袭。

  他这样躺着既感到舒服,但又感到很痛苦,然而他从心底不认为这是痛苦。

  “我并不十分虔诚,”他说。“但是我愿意念十遍《金钢经》和十遍《心经》,使我能画活这条龙,我还许下心愿,如果画活了它,一定去朝拜南海的观音。这是我许下的心愿。”

  于是他机械地念起经文来。也许是他太倦了,有些时候竟背不出经文,他干脆念得快一些,以便使字句能顺口念出来。《心经》要比《金钢经》容易念,他想。

  “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①”然后他加上了两句:“普度众生观世音,请你叫这龙活过来。不管它多了不起。”

  ①揭谛揭谛—去呀!去呀!     波罗揭谛—彼岸去呀!

  波罗僧揭谛—大家都到彼岸去呀!  菩提萨婆诃—疾速完成觉道。
 
  就这样,在念完了经文之后,他觉得畅快多了,但那种痛苦依然如旧,也许比刚才更剧烈一些,于是他头靠着椅背闭上眼睡起来。但愿龙睡去,这样我也能睡去,梦见大鸟,他想。为什么如今梦中主要只剩下了大鸟?别想了,单身汉,他对自己说。眼下且轻轻地靠着椅背歇息,什么都不要想。龙正为休养忙碌着。你越少忙碌越好,如此才能静观其变。

  此刻阳光很热了,尽管微风正在柔和地吹起。

  因为他从前曾看见过比它小一点的龙,所以他就能想象它在水里游的样子,它那鳄鱼般的嘴大张着,鲲鱼似巨大的尾巴划破黝黑的海水,搅动的海面上风生水起。不知道它在船只到不了的深海里能看见多少东西,中年人想。它的眼睛比马的眼睛要大得多,但这并不妨碍它同样能在黑暗里看得见东西。从前我在黑暗里能像猫一样看东西,而且看得很清楚,但不是在那种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

  这时院中树上一只仅有的知了开始呜叫。它是只昨晚出土的蝉,经过一夜蜕变,蜕下的壳完好地保留在树干上。

  中年人睡了一会儿,感到好受了一些,一个声音在内心告诉他:你不会垮下去,一切都会过去的,你的头脑也很清醒。

  “但愿那孩子在这儿就好了,”他说。“要不再吃半碗乳糜。”

  他站起身来,从屋里盛了半碗乳糜出来。他坐回摇椅上吃起来。

  “这是碗新鲜的乳糜,”他想。“它几乎比什么乳制品都更富有营养。我知道吃过它后自己就变得异常强健了。我运气好,碰到了它,而不是碗牛奶。牛奶太甜了。这乳糜简直一点儿也不甜,营养还都保存着。”

  一个人还能有什么要求呢,他想。能有牛奶喝已是不错了,何况我还有乳糜吃。我担心高温会使锅里剩下的乳糜变坏或者凝结,所以最好把它们都吃了,尽管我并不饿。那龙的身子和四足好画,惟有眼睛难画点儿。我把这些乳糜统统吃了,就有把握啦。

  “忍耐点吧,身体,”他说。“为了你,我才这样吃东西啊。”

  我如今已经做到了我所能做到的一切,他想。让我点上眼睛,龙腾飞吧。

  我希望把自己也能像吃乳糜那样地喂那条巨龙,他想。因为它是我的兄弟。它隐形的近于无,但在我看来它却是一条沉着而健硕的龙,我似乎能够看到它在隐形于墙,潜伏不动时所表现出来的无所畏惧而信心十足的样子。这很奇怪。我只有把它画活了,让它自己跳出来,我得保持精力来这样做。它能熬多久,我也能熬多久,他想。“你最好自己也毫无畏惧而信心十足,单身汉,”他说。

  他在屋内用勺子舀着锅里剩下的乳糜,认真地慢慢儿把那些糊状的东西全都吃了。

  然后他又将锅和碗勺洗刷完毕才走出房屋。

  “行了,”他说。“动手干活吧,单身汉。”

  这时已过十点,气温正在迅速上升,他赤裸着上身。戴着墨镜。

  我渐渐悟出一些道理了,他想,至少对于作画是如此。我已经把那整锅乳糜吃了,然而龙隐形以来还没吃过东西,它身子庞大,需要很多的食物。明天我把那袋牛奶喝了。也许我该在拿到乳糜时喝上一袋儿。它比那碗乳糜要难吃些。也许我还没有吃惯它。不过话得说回来,干什么都不容易。

  “你觉得怎么样,龙啊?”他站在龙的壁画前面,手拿毛刷往已完全晾干的墙壁上又湿了湿水。“我觉得很好过,我的身体已经好转了。醒来吧,龙啊。”

  他并不真的觉得好过,因为蛇蜕皮似的恶心乏力几乎超出了能忍受的极限,进入了一种使他不放心的虚脱状态。不过,比这更糟的事儿我也曾碰到过,他想。也许是从前一直不吃东西,又突然吃了好的东西造成的身体一时不适。

  “情况不坏,”他说。“痛苦对一条汉子来说,算不上什么。”

  这时候的太阳升得更高了,耀眼的阳光照射在墙壁上,平坦的墙面把阳光反射到他眼睛里。尽管有着墨镜的遮挡,仍然使眼睛隐约地刺痛,因此他不朝太阳看,顾自画着。

  对于做足了准备的中年人来说,卷曲的龙身和匍匐的龙足不到一个小时就画好了。整条龙只差眼睛了。

  同时汗水正从中年人的额头上吧嗒吧嗒地往下落。他的后背上先是生出了无数晶莹的汗珠,随着作画时肩背的移动,闪亮的一颗颗汗珠在阳光照射下又化成了水线往下流。

  我应该歇一会儿,擦擦汗,喝口水,再画眼睛,中年人想。于是他放下画笔,走到屋檐下放有毛巾的水盆旁边擦洗。擦完头上和身上的汗水,他坐回摇椅上,端起放在旁边茶几上的茶壶,倒入茶杯后猛喝了几口。然后又提起水瓶将茶壶里的水续满放在茶几上。

  中年人坐在摇椅上,看着墙壁上只剩眼睛没有点上的龙,轻舒了一口气,毕竟这条龙已有了全形,它能不能活过来,只差最后两下点睛之笔了。它似乎很镇静,他想。它在想什么呢?它是不是在想有朝一日腾空而起后能干些什么吧。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必须去做,以不变应万变。因为它的个儿这么大。为了这双眼睛,我在这面墙壁前守候了九年。如果点上后,哪怕它能动一动,也算是画活了。但是点上后它始终是一动不动。那我也就要跟它奉陪到底。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一阵喧闹声,听到有人在喊:“要拆房子啦。”

  终于来啦,他想。就让我们来对付它吧。

  让它为了拆房子付出代价吧,他想。让它为了这个付出代价吧。(待续)

发布时间:2008/12/19 11:13:14
下一篇
上一篇
相关专题
546篇文章
发表评论
表情
登录
匿名评论
选择表情
所有评论(0评论
更多评论正在加载中…
首页关于我们推广方式客服中心意见建议网站导航APP下载

Copyright © 2000-2024 ChinaXinge.com All Rights Reserved
中国.深圳 电话:0755-28156678、28156809 传真:0755-28156678
我要投稿 建议反馈及投诉
《中华人民共和国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 ICP证编号:粤B2-20040374号
粤公网安备 44030902002110号

楼主
登录发表评论回复,APP可随时查收消息提醒哦~
回复
匿名
中信网友
全部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