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鸽网诗歌小说杰作不断、加之我又逢春赛育雏，工作繁忙，久难动笔。致使我的专栏几成昨日黄花。幸有十多年前千公里盛行时，曾发于《当代》的中篇小说《鸽赛》，虽已藏之深山，存于书房，但恰逢此时，在网络上遇时再发，奉献给读者，也算讨个喜庆，以饕鸽友。

鸽        赛

翰林院

    五百公里短距程翔赛每年都飞得异常激烈。都城鸽会今年在此项目中刷新两项纪录：参赛羽数逾万，当日归巢逾千。下午两点十一分第一羽鸽子报进，九分钟后第二羽报进。随后，平均每分钟有大约十羽报进。高峰期每分钟足有六七十羽报进。一时间，鸽会门前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第一羽是赫赫有名的于塞天的短程小红雄，领先别鸽九分钟，抢得冠军。

    是晚，金漫石同付兴云一起前往于塞天家道贺。于塞天开门一看，噢呀呀，原来是二位，打过年到现在都没见闪面，今儿个太阳从北面冒出来了。于塞天说客套话时，刚获冠军的得意之情漫溢在眉眼之间。付兴云觉得于塞天简直是个刺猬，扎眼的紧。付兴云面情依然平和，朝于塞天抱拳打拱，说恭喜、恭喜。于塞天也诚恳地回贺道：也恭喜你得了第二。恭喜恭喜和恭喜你得了第二听起来就是不一样。付兴云脸些微有点儿涨红。金漫石看出来了，忙拉付兴云沙发上就坐。

    客厅中央的大方桌上并排放着三座银光闪闪的优胜奖杯，白墙壁上一溜挂出六面锦旗。奖杯和锦旗犹如太阳光下耀眼的刀刃，刺得付兴云心疼。每来一回于塞天家，付兴云都要心疼一回。付兴云心中每每发誓：总有一天，于塞天驴日的得彻底心疼一回，心疼个死！金漫石满眼满脸都是羡慕之情，啧啧叹道：九个啦，加上刚刚得的五百公里冠军，就满十个奖啦。

    付兴云目光移到香案上面。香案上面稳稳当当或者说纹丝不动地立着一羽鸽子。中等身材，呈流线型，短腿微曲，颈直头昂，羽毛紧密贴身，一双眼睛闪着紫罗兰色的光彩。付兴云只知道这羽鸽子是于塞天舍里所有鸽子的祖先，却不晓得这羽鸽子的真正来路。只有这只鸽子能暂时缓和一下付兴云的心疼。这只鸽子能导引付兴云步入另外一个境界。在那个境界中，付兴云勾勒着自己鸽子的未来形状。

    于塞天一边把茶水端上来一边对儿子说，愚儿，去把鸽棚落上锁。愚儿咕哝着鸽子鸽子鸽子，很不情愿地执行命令去了。

    金漫石一边接茶一边问，塞天哥，愚儿咋没上学去呀？于塞天摆摆手说，上那有球用，又不想成龙成风，能扛鸽食上楼就行。金漫石眼前立刻浮现出愚儿又圆又大的脑袋和一双又细又弯的眼睛，心里连叹可惜可惜。

    付兴云朝金漫石丢个颜色，金漫石就说，塞天哥，捉几羽让咱见识见识。

    于塞天心明如镜，筑垒对阵，战前必先侦察一番，好考虑应对之策。年年如此，互相不踢踢门槛心里不踏实。

    于塞天拎出一个异常精致的竹笼，内装三羽鸽子，置于方桌上。三羽鸽子生得强壮神奇，隔笼打量着客人。

    于塞天养的清一色外血鸽，司翠克鲍特，凡布利安娜和海尔曼，外血鸽生得膀大腰圆，头笨脚粗，个个像跑百米的约翰逊。外血鸽飞失率高，但归巢者速度奇快。笼中三羽，为外血鸽杂交一代，优势明显，各为于塞天争得五百、七百、八百公里冠军，乃于塞天舍内三大功臣。三座银杯就大放着功臣的光芒。

    付兴云想，又拿出这三羽旧货糊弄人哩，遂眼不看鸽，不经意地问：千公里上几羽？

    于塞天轻描淡写地答：一羽。

    付兴云哈哈一笑，高人高见，冠军只有一羽，其余都是零蛋。

    金漫石也见过笼中三羽功臣，兴趣不大，又道：塞天哥，把刚得冠军那羽捉出来看看嘛。

    不知是碍于情面还是出于别的原因，于塞天把冠军捉出来了。金漫石惊得叫道：怪不得获冠军哩，比笼里那三羽还漂亮。

    付兴云也起身，握鸽在手。一种异样的感觉迅速传导至脑际。新冠军比三羽老冠军生得更浑实更硬扎，眼虹也更鲜艳更明亮。付兴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这羽鸽子五百、七百无鸽可敌，可要是上千公里，又该拜拜了。于塞天心疼就心疼在这里：所有的鸽主和鸽迷以及竞翔委员会最最重要的是千公里联赛和千公里大奖赛。只有千公里联赛和大奖赛冠军，才算是都城鸽界真正的皇帝或皇后。皇帝和皇后的主人才称得上让人仰慕的鸽界翘楚。付兴云在握鸽的一瞬间的感觉是：于塞天无法问鼎。高手的感觉是不会错的。

    金漫石把新冠军大大称赞一回，又问：塞天哥，听说你进了一羽詹森雄，世界最著名血统，腰有胳膊粗，眼睛亮得跟灯泡一样，能不能让兄弟开开眼界饱饱眼福过过眼睛生儿？日后给人吹嘘起来，咱也是见过摸过詹森的人。

    于塞天斜依沙发弓指敲着腿面，说实在不巧正孵蛋哩。

    付兴云踏实未久的心又悬起来了。

    国有利器不以示人是鸽界不成文的规矩，付兴云不在乎金漫石和他栽不栽面子，他只想证实于塞天是不是真的进了一羽詹森雄。如果真进了，那他的对手就更为强劲，更难于对付了。怪不得他驴日的刚才很大方地把新冠军捉出来让人看，背后肯定藏有机关。这个机关是詹森吗？也未可知，说不准一切都是烟雾弹，打打心理战而已。付兴云担心的是：于塞天如果真的有缘得到一只世界名血，那他付兴云就只有跳楼或者投井了。付兴云不动声色地说，五年之内，都城鸽界是于塞天的天下。

    于塞天哈哈大笑一通又戛然收住，带着不屑的神情看着付兴云，说五年算个屁！你不是说五十年再见吗？咱俩骑驴寻娃走着瞧，五十年算个屁，咱们比上三辈人，我就不信我这洋种弄不过你那土八路！

    付兴云喝空茶，把杯子在指间玩着，那动作似乎在说：于塞天你张狂球哩，玩你还不跟玩茶杯一样。但想到要比试三辈子，自家的嘴唇就乌青了。

    金漫石暗道：你个于塞天，这分明是揭人家的短呢么。

    愚儿蹑手蹑脚地从于塞天身后往门口溜。于塞天脊背长了眼睛似地，在愚儿将出未出门之际厉声喝住他。愚儿，过来，当着你两位叔叔的面对着咱家的神龛跪下。愚儿过来，但没有跪。于塞天一拧愚儿耳朵愚儿就乖乖跪下了。

    咱家神龛上供的啥?

    鸽子。

    叫什么名儿？

    老司翠克鲍特。

    怎么来的？

    老爷爷买了老奶奶和房子买的。

    买它干啥？

    和洋人比赛，和所有的人比赛。

    付兴云想起都城鸽界传说的那个奇人，倾尽所有，买了一只鸽子，育出一路鸽子，和都城所有养鸽人比，没人比得过他，他就专门找洋人比。见了洋人，就红着眼睛追上去拍人家肩膀，举一举手中鸽笼，还把赢来的一厚叠钱押上鸽笼。洋人输了，又纠集来一群洋人，又输了。从此后再没有人敢跟他比赛鸽。他提着鸽笼，满街狂笑着走远，边走边说，我拿洋人的鸽子赢了洋人！鸽坛奇人就是于塞天的爷爷或者老爷吗？付兴云觉得自己的心理有些儿要溃堤了。

    于塞天对愚儿说，你老爷从此隐姓埋名，杀了这羽使他荣耀极致的鸽子，花大钱制成标本。不久，他也孤独而死。

    愚儿说爸，你讲过不下一百回了。

    爸就是要让你记住你老爷，记住鸽子。学上不上不吃紧，生意算个啥，但黄眼砂眼足环号必须会认会记，长大要填血统表。爸的心愿就是祖先的心愿，蹬腿咽气时给你留下一路好鸽子。爸这辈子要是跟你兴云叔打个平手，将来就由你打败他！他们家下一辈没人跟你比，你要发誓，替爸露脸儿打败他！

    愚儿看看付兴云又看看于塞天。于塞天又揪住愚儿耳朵：发誓！愚儿捂着耳根，结结巴巴道：我发誓，替爸露脸儿，打败兴云叔。

    于塞天说这还有点像我种的仔，去吧。手一松，愚儿兔子一般逃了。

    金漫石听到鸽界一些传闻，也体察到于塞天和付兴云在较劲，但想不到如此残酷和明火执仗。都城鸽界有两颗耀眼的星星，但都想增加砝码，更亮于对方。鸽界的天空，只能有一颗最亮的星。

    付兴云嘴脸乌青，眼球充血，眼角快要撕裂。手中茶杯砰的一下给捏得粉碎。付兴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于塞天，咱们千公里上见！

    后文待发。

    (以上两羽赛鸽同出于富希兄弟，巴赛国际冠军中国一号妹近交，其叔辈本身鸽王冠军，是倒标准配法的实际应用，也是克拉克40近交的杰作。请大家在欣赏小说的同时，欣赏我棚的种鸽及其交配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