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伯招呼我坐下,没等开口说话,便是一阵激烈的干咳,一阵揪心的干咳过后,雷伯笑了,说起话来明显有气无力:“你小子该来看看雷伯了,再不来怕是看不到我了,雷伯就快要死了。”
雷伯说话虽然有气无力,可话听起来却是十分的轻松。
我忙说:“雷伯,您不会的,您一定会好起来的,你是好人,好人一生平安的。”
雷伯笑了,笑得是那样的勉强:“好人就不死吗?死可怕吗?死并不可怕,只是留下那么多的遗憾挺不甘心的。一想到要死了,要离开我钟爱的鸽子了,心里挺难受的,可是,死,有谁能抗拒得了呢!只有面对。”
我望着意味深长的雷伯,没有说什么,是呀,我不知道此时我该说些什么。我想安慰雷伯,可是面对着这样一位精明的老人,安慰有意义吗?
雷伯突然话题一转,问我:“你听说过我的铁将军吗?”
铁将军?我太听说过了,那是中国赛鸽的神话,鸽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鸽界把她传得神乎其神,那是一只为国人争了面子的赛鸽。金子哥曾经跟我吹牛说,他的鸽子就沾点铁将军的血。我知道他在跟我吹牛,目的是想证明他的鸽子优秀,有实力而已。
一提到鸽子,特别是一提到他的铁将军,雷伯有些手舞足蹈:“那可是中国第一只走出国门的优秀赛鸽,她在南非国际大赛万羽赛鸽争霸中拿到了一樽珍贵的奖杯,她为咱中国的鸽友争了面子,她是咱中国鸽友的骄傲!她的形体很特别,她的翅膀比一般鸽子长出起码有三厘米,她的体态轻盈,她的双眼深陷……”
雷伯说着,止不住又一阵干咳。
好一会儿,他停止了干咳,脸上浮现出愤怒:“后来铁将军让耿秃子偷偷卖给了外国人,狠心的外国佬将她杀害了。他们的目的很明确,他们要将他们的赛鸽输入到中国来,占领中国市场,赚中国鸽友的钱,所以他们就一定要杀掉我们最优秀的赛鸽。耿秃子见利忘义,外国佬赛鸽侵略!更可悲的是,一些无知的中国鸽友让外国佬的阴谋得逞了。一些无知的鸽友们盲目地崇洋媚外,信奉了外国佬的鼓吹,结果那些外国佬把中国鸽友的钞票大把大把的地揣进了腰包。我就不明白,国外的鸽子比我们的好在哪?去年六国对抗赛,遇到了恶劣气候,当天只归巢二十八羽鸽子,只有一羽是外国佬的。活生生的事实呀!鸽友有目共睹,可是一些鸽友还是奉信外籍鸽子。悲哀呀!”
细想想,雷伯说的对呀,那些无知、可悲的鸽友一定包括我呀,我花去了多少钱,盲目地信奉外籍鸽。原来体面的小老板,变成了穷光蛋,那些钱不都流进了外国佬的腰包了吗?雷伯说得对呀,咱的鸽子比外籍差哪儿呢?远的不说,就说翔子的东北男孩吧,几千羽的总冠军,多少外籍鸽被翔子的东北男孩甩在了后面。
我说:“雷伯,您说得对,上次跟我一起来看您的那个我的铁哥们儿翔子,他自己培育出的东北男孩飞的就可好了,多少外血鸽都叫它打败了,真有点像您当年的铁将军。”
“东北男孩?”雷伯想了想,“我听说过,是那个翔子自己培育出来的?好,好啊,我们国内鸽界就缺像翔子这样的人才。”
我苦苦地笑了笑:“可是,去年冬天,他的鸽子让人偷了,一帮南方打工仔把他的东北男孩就酒下肚了。可惜了!不过,他还剩下一羽优秀的冠军鸽,却被公安局的赵局长软馈走了。丢了鸽子,可怜的翔子像丢了魂一样。”
“他没鸽子养了?”雷伯皱紧了眉头。
我长叹息道:“人哪,赶上点子背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今年开春时,他开出租车又出了车祸,轨死个醉鬼,赔了不少钱,现在倾家荡产了。为了翔子,我把我的鸽子也都卖了,如果有鸽子养,我可能不会出来潜伏公棚替鸽友鸣不平的。”
雷伯认真地听着我的讲述,眉宇之间拧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我说:“说来惭愧,我也曾头脑发热,发了疯似地追求外血鸽,花了差不多所有的积蓄,可是到头来也没飞出个奶奶样来。说起来,一言难尽哪!花了一百多万从外国佬手里买来的鸽子,最后只卖了十五万,要不是为了救翔子,这些鸽子我死都不能卖。”
雷伯仍然在思索着,仍然在认认真真地听着我的讲述。
我说:“可能我在养鸽子这个圈子里是混得最惨的一个,不但把老婆孩子混没了,最后把我钟爱的鸽子也混没了……”
“我瞧不起你!”雷伯一脸严肃地打断了我的话,“爱鸽没错,但是因为爱鸽不要老婆孩子可就大错特错了。我了解过你,你小子脑袋挺好使的,可是你却干了一个最大的蠢事,就是为了鸽子离开了老婆孩子。男人什么时候都不能忘了自己的责任,没有责任的男人还叫男人吗?这个赛季结束,你回去以后,好好养你的鸽子,同时必须把老婆孩子接回来,跟老婆孩子好好过日子。”
我心说,雷伯您说得多轻松呀,养我的鸽子?我的鸽子在哪儿呀?把老婆孩子接回来?那个眼镜怎么办?破镜很难重圆哪!可能一切都晚了!雷伯是不了解眼镜这个家伙,这小子咋一看倒没什么,一旦接触一段时间,他不烦人,挺男人的,而且是个招女人喜欢的家伙,或许前妻早就成了他的俘虏了。
雷伯继续认真地说:“这个赛季你付出了很多,你小子命大,属猫的,九条命,我以一名老鸽奴的名义感谢你。不过,我希望你就此罢手,剩下的事由我安排,你不要再去冒险了。我希望你记住我的话,行吗?”
望着认真的雷伯,望着雷伯那双闪着甚至是恳求目光的眼睛,我默默地冲雷伯点了点头。
雷伯接着十分自信地说:“相信,中国的公棚不都是黑的!”
我认真地冲雷伯点着头,是呀,这是一位养了一辈子鸽子的老人发自心底的希望。
当我要离开雷伯时,我从贴心窝处小心翼翼的掏出了两瓣梅其中的一瓣,捧给了雷伯:“雷伯,这就是传说中的两瓣梅,是一位老人冒着死的危险在陡峻的悬崖上采到的,她可以驱逐邪恶,可以保您平安。雷伯把她留在身边吧,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雷伯接过了两瓣梅,凝重地看着,我发现老人的眼里滚动着泪水。好一会儿,他将两瓣梅紧紧地贴在心口。雷伯,他什么都没说,一切尽在不言中。
……
我走了,我离开了雷伯。我没有想到,这次离开却成了我与雷伯的永别。
我急匆匆地走出了医院,我要连夜返回眼镜的公棚。然而,当我走出医院时,一眼发现了杏仁儿眼的那辆甲壳虫停在那里。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