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梦也想不到蛇山子的三十万汇款是翔子汇去的,是翔子卖了他们家唯一的房子凑足三十万汇去的。
翔子嫂说:“翔子上次去见你回来后,就是睡不着觉,后来狠心把房子卖了,把凑足的三十万汇走了,就踏实了。第二天他就找了一份建筑工地开吊车的活,翔子说得对,人家救了军师的命,咱再苦再难也要回报人家,只要咱们有手有脚,只要咱能走能动,只要咱不怕吃苦不怕受累,咱就渴不着饿不着。”
我被震撼了。
接下来,我什么也没跟翔子嫂说,我清楚说什么都是苍白无力的,都没有办法表达我内心的震撼。我默默地将翔子嫂送回了她的娘家,我的眼窝却是湿乎乎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这时,我的电话叫了起来,是杏仁儿眼打过来的。这是今天我接到她的第二个电话了,第一个电话是今天早晨,我告诉她我没有回眼镜的公棚,而是回到了A市,因为翔子出事了,而且我把翔子出事的详细情况和她说了,并告诉她我决定去找那个公安局的赵局长,求他帮忙。现在她又打来电话,显然是想知道找赵局长的结果。
我接通了她的电话,果然电话那边杏仁儿眼有些急不可耐地问我:“怎么样,那个赵局长愿意帮翔子吗?”
我老实地回答:“他说翔子的案子只能等,娘的,他又跟我们玩软馈那套路子,琢磨起沾雷伯血的鸽子了。”
“沾雷伯血的?”杏仁儿眼说,“他成心不帮翔子,是吧?”
我说:“他干脆没往心里去。不过,我分析了一下情况,好像翔子应该没啥事。”
杏仁儿眼说:“翔子是好人,我们一定要想办法救翔子。”
我说:“翔子是好人,好人一定能平安的。另外,我告诉你,汇给蛇山子的三十万是翔子汇的。”
“翔子?”杏仁儿眼有些吃惊。
“对!”我补充说,“是翔子卖了他家的房子,凑足了三十万汇去的。”
杏仁儿眼沉默了……
翔子是谁?翔子是我纯粹的铁哥们儿,一点杂毛都没有的铁哥们儿,如果翔子有,当初我会毫不犹豫地想到汇给蛇山子的三十万一定是翔子,可是翔子他没有,他除了有一屁股饥荒以外只有这个赖以遮风挡雨的房子了。我为什么第一个想到是杏仁儿眼汇的款,因为我认为她首先是有,另外她是个好人。可我怎么也想不到翔子会把他家唯一的房子卖了,做梦也想不到呀。翔子嫂也够伟大的呀,她爱翔子,她想让翔子睡踏实觉。她豁达,她是个了不起的女人,一般女人做不到。所以呀,谁也别说谁多伟大,谁也别说谁多高尚,翔子和翔子嫂应该说是生活中再平凡不过的无人问津的小人物了,可是他们却能舍弃家中唯的财产,去拯救苦难中的蛇山子的父老乡亲们,关键是翔子没有,这才是真正的伟大,真正的高尚。抗震救灾,翔子没捐一文钱,而那些巨富们眼都不眨一下,一出手就是成百上千万,关键他们有,他们捐出成百上千万,丝毫不影响他们的正常生活,他们仍然住豪宅、坐豪车,高枕无忧,山珍海味吃腻味了,真的假的也说不清反正一个劲地往粗粮馆里钻。而翔子呢,却是揣着一屁股的饥荒寄人篱下,光着脚走路,为了一家三口的温饱而挣扎着。你说谁伟大?谁高尚?
我想着,不知不觉中来到了前妻的少年宫对过的那家曾经给我带来一夜暴富的咖啡厅。我和这里有感情,这里曾经让我拥有,在这里可以看到我的前妻。我依旧选择了靠窗的可以看到妻的座位坐下,和以往一样要了一杯说是现磨制的38元一杯的咖啡,没滋没味地一小口一小口地舔着。我想看看我老婆,我从心里想看看我老婆,我想她了,真的很想很想。
看了看时间,离妻下班还有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挺难熬的,小口地舔着咖啡,大口地抽烟,一脸无奈的翔子总是在我的眼前晃来晃去。我能想到,不善言辞的翔子一定反复地和公安的重复着那句话,如果我不抱紧她,她就会跳楼的。公安一定要问翔子,你上那个没盖完的楼顶上做什么?翔子一定这样回答,去抓那只很像冠军男孩的鸽子。公安一定会笑翔子胡说八道,因为他们不能理解养鸽人。越想心里越难受,越想心里越没缝。真的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有跟着着急上火。但是,我坚信,好人一定会有好报,翔子是好人,他一定会没事的。
窗外,起风了,接着天阴了下来,要下雨。
窗外阴森森的,咖啡厅内也随之暗了下来。想想老婆吧,想老婆也挺幸福的。细想,老婆这辈子嫁给了我这种不负责任的男人也挺不幸的,世间没有卖后悔药的,如果有,我宁可卖血也要买回来。想想妻,我真的是对不住人家。记得我得儿子那天,正赶上鸽会500公里比赛,为了回家等鸽子,把妻一个人丢在医院,结果鸽子没等来,妻把儿子生了。妻见到我后,半句也没责怪我,而是强忍着分娩后的虚弱问我,鸽子飞回来了吗?妻真是善解人意。可是给我老婆接生的医生说话可够损的,她说我为了鸽子老婆孩子都不要,鸽子比老婆孩子还重要?纯他娘的放驴屁,到什么时候也是老婆孩子重要。现在想起来,人家不是误解我,而是我的所作所为不能不让人家这样想,人家一定认为他们面对的是个疯子!
窗外,雨终于下了起来。雨点虽然不大,却挺密的。
我不小心舔干了杯中的咖啡,不好意思端着空杯坐着,只好又要了一杯,这回我反复地告诫自己小心点舔,省着点舔,因为它实在是不经舔哪!
窗外,雨还在没完没了地下着。妻终于撑着一把红雨伞从少年宫内走出,妻还是那样迷人。
我从咖啡厅出来,任凭雨淋,紧紧地跟在妻的后面。看着在风雨中的妻,我想起了眼镜,风雨中的妻多么的需要人帮助,可是这个时候的眼镜一定正在公棚内忙活着鸽子。妻的命够苦的,这辈子偏偏碰上的都是鸽奴,信命吧。
妻竟直地向儿子的幼儿园走去,妻一定是去接儿子。
果然,妻走进了幼儿园,不多时妻从里面抱着儿子走了出来,妻娇小瘦弱的体格抱着四岁多的儿子,风雨中,她的脚步沉重而艰难地迈向不远处的公交车站,她每迈出一步都好像狠狠地踏在了我的心上。
我的心刀绞般的疼痛,我的心碎了。
我必须冲过去,必须冲过去接过妻怀里的儿子,我必须冲过去替妻撑起那把遮风挡雨的雨伞,我必须冲过去……可是,我的脚步移动起来却十分的艰难,我有些胆怯。是呀,妻问我你是回来看我们娘俩儿的吗?我怎么回答?儿子问我你是我爸爸吗?我又如何回答?我犹豫了。此时,我不像个男人,我恨我自己。
在我犹豫不决时,一辆我熟悉的黑色轿车开了过来。是眼镜?我的心里一下紧张起来。
眼镜从车里钻出,一把夺过妻怀里的儿子,然后将儿子塞进车里,妻也随后钻进了车里。轿车一溜烟地从我的眼前驰过,消失在风雨中。
我傻眼了,我恨我自己,为什么不抢先一步冲上去,结果眼巴巴看着眼镜把我的老婆儿子夺走。
我呆站在那里,浑身浇得像个落汤鸡。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