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在把握方向盘
鸽子“定向导航”,已成思维定势,大家都入彀其中。与鸽子相关的思索、假设、研究、讨论,都是在这个命题下进行的。结果呢?既没有一个广被接受或者令大多数人信服的“理论”,专业解剖在鸽子身上也找不到相应的功能器官,更甭说揭开真实的导航工作机理。
面对一无所是的结果,我们能不能回头看看问题的根源究竟在哪?
在讨论鸽子是不是“定向导航”之前,首先要弄清楚鸽子有没有方向感?
我们平时所说的“方向”,至少有三种引申意义。1、指向,这个目标可以是实在的,也可以是虚无的。目标的性质不同,方向指代的含义也不同。这种方向,多是政治术语、借喻语言,与我们的鸽子无关。2、十字划分,天之下地之上有了东、南、西、北四个方位。3、任意选择一点,借助方位概念对比另一个目标(物体)之间的相互位置关系。
所谓方向,与时间、距离、高度、经纬度……一样,都是超自然抽象存在的,是人类智慧的产物。在进化过程中,人类出现了对位置的感知,进而需要知道与周围的关系,逐步发展出能够借助太阳、月亮、星星……来辨认位置关系,以GPS卫星定位系统为标志的现代科技,已经使测量距离、确定方向等变得十分精确。
很少有人注意,即使人类对方向的认知,并不是先天从娘的肚子里带来,也要经过后天的学习和生活积累的。一般在学龄前就开始学习辨认前后左右、东南西北,在头脑里植入位置感和方向感,再经过生活实践不断印证,加深感知和辨认。以后接受的再教育程度、生活环境、人生经历,都持续影响着人们对方向的抽象和辨别。对普通人群来说,方向并不重要,知道太阳从东方升起,冷风从北边刮来,大雁南飞,水向东流,看不懂地图上北下南、左西右东的大有人在。
人对自然方向的感知可以是现实的,也可以是超越的。生活在不同地域的人群,对地理意义上方向的依赖和重视程度不一样,北方地区的住房必须坐北朝南,南方地区则不需要那么较真。首都北京人会用方向给你指路,“您向东往西”,成都人则告诉你“倒左手倒右手”。对初来乍到的外地人来说,我觉得成都人的表述更实用一些,除非你连自己的左右手也分不清楚。以前以为“转了向”只是嘲讽人糊涂,没想到真的存在。从来到成都的第一天起,朦朦胧胧的天气、亦正亦斜的道路就彻底打掉了我的方向感。地理意义上的方向与我内心的方向感正好颠倒180度,太阳升起的地方明明是东方,但那是我潜意识里的西边。由于持续动荡的生活,一直到现在也没有纠正,只能以位置辨方向,“火车北站”的方位就是北,“西门车站”的那边一定是西。每每遇到与人说话提及方向的时候,都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先打个弯,把内心的方向调整一下,生怕脱口而出惹人笑话。外出的时候一旦脱离了熟悉的地标,就没有了方向,好在用心记路也能回家,并没有影响我的正常生活。
应当承认,动物的许多自然能力是人所不及的。但是,“方向”是人类智慧的产物,这一点笃定无疑。从这个意义上讲,动物的某些能力再强都只是本能的反映,不可能有对方向的感知,也就是说,鸽子没有方向感。从异地回归,如果从鸽子的角度看,也许仅仅是体现本能行为的一次飞行。但在人的眼里,司放地与鸽舍之间的相互位置关系,呈现了方向性。于是,“定向导航”成为了高速公路入口的指路牌,把所有的研究观察、理论探讨都导入了同一车道,车手们又都愿意“按图索骥”,鸽子到底有没有定向能力,究竟是不是运用定向导航实现回归,反倒没人深究。
以什么作为出发点,对下一步的认识方向、认识手段、认识过程、认识能力都将产生重大影响。老百姓历来相信“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当我们看到迁徙的鸟类南来北往,就认为它们具有方向感,并且把这种认识泛延。而被现代科学揭示的一些真相,即使是你亲眼看到的,也不一定是“实”。最近在几集《动物大解剖》电视节目里,科学家证实了狮子、老虎同属大型猫科动物,有着共同的祖先,虽然经过千百万年的进化,但是在剥去外衣后发现它们生理结构完全相同。区别只是为了适应生存,狮子变成了草原上的群居动物,老虎适应山林里独居的生活习性。同理,鸟类因为食物取向改变生存习性,走上了不同的进化道路,出现了留鸟、候鸟之分。其实候鸟定期在两地之间往复的最终动因,只是简单的随着气候变化追逐食物。在我们那些悲天悯人的先人眼里,寄雁南飞言人应有信,借北马嘶抒壮怀激烈,在“南来”和“北往”上赋予了太多的人文情怀,并且著书立说影响至今。留鸟之所以“留”,同样是生活习性使然,食物随地可取,生存不受气候变化的影响。便于找到食物是它们出行的第一选择,至于是南北也好、东西也罢,与它们没有关联。不管候鸟还是留鸟,都不存在主观上的方向意识,鸽子的进化程度再高,它们身上也不可能出现地图和指南针。
话题至此不能不涉及到,鸽子竞翔是否顺应候鸟的迁徙方向“春南秋北”。这个说法显然没有把迁徙与回归从本质上区分开。回归和迁徙,是动物两种截然不同的本能行为。迁徙的基本目的是追逐食物,随着天气条件的变化,食物引导它们又到下一个栖息地,甚至还有第三个、第四个。回归则不是。回归的目的仅与动物种群的繁衍生殖紧密相连,而与食物无关。鸽子属于回归性动物,它的回归行为与一般迁徙鸟类的行为有着本质的区别。
中国幅员广袤,全国各地的鸽友都是根据当地的地理和气候条件选择赛线。有的地方占有地利上的优势,但是在选择赛线上主要考虑的是交通便捷、赛点布局、赛距延伸、地貌天气等自然条件,并没有听说哪个地方刻意把比赛方向作为优先选项。“信则有,不信则无”,认同的取得成功,不信的或者不具备选择条件的,也同样能够成功,说明“春南秋北”把鸽子能够感知方向作为了预设前提,就难以跳出“具有定向能力”的窠臼。实践证明,鸽子并没有什么季节概念,一年四季里只要天气允许,鸽子都可以回家,近几年公棚“秋棚冬赛、春棚夏赛”越演越烈,也并没有阻止鸽友们的疯狂涌入。在成都,赛事狂热,不论季节玩“每周一鸽”的大有人在。同时,鸽子归巢也没有方向限制,各地的比赛无论东南西北选择什么方向的赛线,结果都差不多。“四川四川四面是山”,在青藏高原、云贵高原和黄土高原合围钳制下“自古华山一条路”。受赛制和交通条件等客观因素的制约,向北虽有秦岭当关,但被作为唯一可取之路,几十年来形成了固定的比赛方向,川鸽的名头就是在这条赛线上打磨出来的。而在2007年,成都市、乐山市和眉山市的鸽友,联合向东线的重庆黔江(500公里)发起挑战,赛线自盆地东缘至盆地西缘,从东到西横贯盆地,比赛获得圆满成功。由于稍后就有北线赛事,于是有少数鸽友让东线的鸽子调头参加北线的比赛,也同样获得佳绩。尽管大多数人包括我在内,受“传统”的束缚没敢这样做,调头参赛的不是普遍现象,但成功的例子说明,没什么不可以。不论是东南西北,在任意方位放飞,鸽子都是向着家在飞行,没有某个方向上可以,哪个方向上不行。(文章草成后,刚好收到最近一期《中华信鸽》,封面刊登了上海的一只鸽子,在2011年连续参加了西线的郑州、洛阳、西宁,北线的泰安、北京,和南线汕头的比赛,成绩斐然。)
定向导航说在整个鸽界可谓根深蒂固。前辈们做了无数探索,至今仍不断有“新的”发现。我觉得,所有的研究都有意义,但是把定向导航作为研究背景,使所有的理论都只是看似有道理。无论多么言之凿凿,也无论多么轰动一时,但在实践上总有相反的结果站在对面,令人难堪。
对太阳导航说,阴天不能比赛吗?即使是夜间飞行,现在也不是什么新闻。
说鸽子沿着高速路、建筑识别回家的方向的想过没有,在这些东西出现之前,鸽子不比赛吗?可以解释以前是沿着山脉、河流寻找回家的,那现在的海上比赛,面对茫茫大海靠什么?现在比赛,动辄几百上千公里,几乎每一次比赛司放地都是前一站成倍的距离,从陌生地段到以前经历过熟悉的路标之前,他们怎么知道哪条路连接着自己的家?
持视觉说的,忘记了地球是圆的,任何生物自然视力都会受到限制,无一例外。
对气味说的,科学家的研究结果认为,动物中大象的鼻子长的最奇特,嗅觉最为发达,也仅仅能够嗅到120公里以内的水源和食物。而鸽子的比赛距离,则远远超出最发达动物嗅觉器官的物理功能。
引入红外、次声理论,对静止状态下鸽子生物器官具备的物理功能探究一番。可一旦把比赛距离作为背景,同样难以自圆其说。
……
颠覆性的悖论,虽然不能说明自己正确,但足以反证之前的思考不严密、论据不充分、答案不真实。上百年来,人们为什么对鸽子怎样回家的问题一直争论不休?为什么没有一个答案能跳出“麦田怪圈”?根本的原因就在于,人们预先设定了鸽子能够识别方向。
可以肯定,在一个错误的命题下,永远也没有正确的答案。
现在,不管是科普读物还是赛鸽专业杂志,不管是铁杆鸽痴还是与赛鸽活动无关的人,都有意还是无意地接受了鸽子利用定向导航这种假说。为了证明这种假说的理论研究、科学实验,也一直没有停止。曾经热闹非凡引起轰动的话题有,在鸽子大脑中发现磁性物质、鼻子疑似发射探测、眼睛近似罗盘,腿部有震荡感知体……却无法从源头上解释鸽子的定向机理。实验中采取遮挡视力,封闭嗅觉,切断神经,佩带干扰设施等几乎能用的所有手段,结果依然无法确切断定鸽子到底靠什么归巢。生物技术的突破是二十世纪最伟大的进步之一,连绘制最复杂的人类基因图谱都已经接近完成,而时至现在却仍旧无法找到鸽子主导定向的功能器官。面对徒劳无获,我们是不是还需要借口科技水平不够发达来自慰?能不能鼓起勇气说点真话?与其死气白赖地找不到,为什么不来检讨一下我们的研究方向上是否错误,或许鸽子根本就没有这种器官,也根本没有这种功能。
科学研究揭示,所有回归性动物都是运用定位导航。鸽子会例外吗?当触及这个命题以后,一切就需要重新解释。
不论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回归性动物,出生地是它们唯一的回归目标。有的动物离开出生地几年时间,又从几千公里之外跋涉回归,能力之卓越,意志之强韧,令人赞叹。鸽子也属于回归性动物,与其它相比,在回归的能力上可能有差别,但“技术”上应该与所有的回归性动物一样,同样是定位导航把握着它们回归的方向盘。
定向与定位,虽然一字之差,所揭示的鸽子应该具备怎样的生理功能,以及如何实现导航的机理完全不同,将改变我们以往对鸽子的认识。
定向,在某种意义上是一种人们约定俗成的习惯表达,并不表示每个这样说的人都正确理解定向导航的基本原理。概括定向导航的基本要义,具备探测和识别方向的能力,并以方向作为引导实现寻找目标的导航方式。以我们现在能够达到的认识,生成这种能力的要素异常复杂,自然界除了少数几种动物能够主动利用声波、热感等探测障碍、捕捉食物之外,还没有任何一种动物生成有探测方向和利用方向的能力。当然,鸽子也不可能有。让人难以理解的是,为什么在此之前,我们却把研究的着眼点建立在鸽子具有这种能力的基础上。显然,认为鸽子依靠定向导航,从一开始就存在着先天的缺陷。
如果按照我们先前的认识,鸽子有方向感。先利用太阳、地磁……等测出鸽舍的方位,然后在方向的指引下寻路回家。如果真是这样,在司放地与鸽舍之间虚拟的归巢路径,应该是一条直线或者近似直线。可现实它完全不是,GPS跟踪记录的事实表明,即使在欧洲广袤无垠的平原地区,鸽子回归路径也不是直线。正确的回归,导航技术无疑是第一位的。以方向导航,那么意味着即便是中途遇到山脉或者建筑等障碍,为了在方向上不发生偏差,也只能迎面硬过。为了证明此说经不起推敲,不妨又举“蜀道难,难于上青天”的四川为例,赛线正向面对的秦岭山脉,东西长1500公里,南北宽100-150公里,平均海拔1500-2500米,主峰海拔3767米。而且身后还有毗邻平行的大巴山脉,这座川陕界山的长度超过1000公里,山峰也都在2000米以上。如此庞然大物就象两堵墙一样横亘在回归路线上,坚持说鸽子是利用寻向功能归巢,从工作机理上难以解释鸽子是迎面翻越崇山峻岭,还是蜿蜒曲折、“见缝插针”穿越其中?
实现回归一定具备两个要件,一是清晰地知道目标(目的地)位置,二是本身具有“自动寻的”的能力。科学上认定,所有的自然能量都是以“波”的形式存在和传播的。关于“自动寻的”的理论模型来自著名的“多普勒效应”。这种理论揭示了自然“波”(可以是声波、光波、电磁波、振动波……等所有类型的波)的运动规律,“波源固定,接收者不动,波源发出的波的节奏与接收者接受到的相同,波源的波长因为接收者的相对运动而产生的变化”。这种理论的成果已经被人类广泛应用,成为定位、导航领域的一门基础应用技术。我们虽然不能直接用来证明鸽子也能采用这种方式和技术,但是用来理解鸽子有可能怎样实现定位导航,描述和解释回归机理,有非常大的帮助。大量的实践证明,鸽子能够感知位置。不仅能感知到自己家的位置,在异地也能够敏锐地感知当前的位置,这种能力已经得到了证实。我们可以借助理论模型和实际表现来虚拟描述鸽子回归的模式——感知的当前位置信息,与大脑里固有的位置信息比较,用之间的重合部分或者相向部分作为指引,并且在以后的过程中接连持续地把比对信息反馈给中枢系统,再不断修正回归路径,直至完成重合。
生物学家认为,任何一种生物能够在这个世界上繁衍生息,要么具有特殊的捕食能力,要么具有独特的生存技巧,无不遵循“适者生存”的进化准则。回归是鸽子的基因本能,借助自身具备的视觉、触觉、听觉和嗅觉等生物功能,生成对位置的感知,并通过相应的行为表现出来,而不是什么超自然功能。具体感知器官,可以是眼睛、鼻子、嘴巴、耳朵、皮肤、肌肉、骨骼甚至羽毛等,可以是所有器官中的任何一种,也可以是多种器官综合作用。感知可以是图象、声音、触觉信息,也可以仅仅是人们莫名的感受。以定位实现导航,使我们更接近鸽子生理功能的现实,实现回归的机理相对简单,解释回归现象的过程也更为合理。
用定位导航重新解读鸽子实现回归的工作机理,帮助我们从过去的一些盲目中重归理性,突破此前“定向导航”的种种局限,摆脱各种猜测、假设、推导之间的相互矛盾和尴尬,为有关鸽子归巢的各种学说找到新的归依。
定位导航有助于我们的思维聚焦重归生物本能,在理解和认识鸽子身上各种器官功能上,既不再重蹈“盲人摸象”的覆辙,也不在玄说把鸽子描绘成是一架高科技机器,集发射、探测、接收、测量、精密计算十八般武艺于一身的神灵,还鸽子与本身对称的一个身份。
此前,对导航方式的不当理解,直接影响了我们的认识方向。虽然我们对鸽子器官功能的探索和分析已经够多,但以目前的认识水平,仍不能准确地判定鸽子哪些器官参与和支撑定位导航功能。现实中,鸽子能够在多种复杂条件下实现回归,说明定位导航也不会是某个单一器官功能的结果。究竟谁在参与?谁又在扮演主角?是需另行探讨的话题。
鸽界没有真理,只有不断探索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