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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鸽类长篇小说——消亡(三)
2012/12/26 11:5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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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何娜小姐

    1

    从贝勒胡同出来,丁一凡左右看看,没有洋车,信步朝前走着。下午的太阳更是毒辣,他的后背有了微微的汗意,不久,脸上的汗珠顺着两鬓滑落到腮际。丁一凡摸出手帕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看到前边铁狮子胡同的一处大宅外树影婆娑,便贴了边向前走着。走出不远,他忽然看到一个漂亮的屋脊上有四五十羽鸽子,看样子是刚刚放出来,隔着老远就能听到咕噜咕噜的鸣叫声响成一片。丁一凡停下脚步,仔细瞅去,灰的、白的、黑的、花的,颜色各异,什么样的都有。丁一凡瞧得有趣,脸上露出几丝笑意。瞧了一阵子,那院落里忽然升起一面五彩旗,那旗颜色艳丽,上下左右搅动个不停。屋脊上的鸽群呼啦啦飞将起来,只剩一羽在屋脊上左顾右盼,作势欲飞。旗子忽然消失在院落里,而那作势欲飞的鸽子噗啦啦迎着丁一凡这边飞了起来,它艰难地飞出不远,便扑通跌落在地。

    原来是一羽剪了翅膀羽条的鸽子,丁一凡上前几步,顺手抄起了那鸽子,是一羽灰颜色、长相十分秀气的母鸽子。丁一凡提了鸽子走到那宅院的门前,他轻轻扣击着门环,只一刻,一个听差模样的人出来。他见丁一凡手中的鸽子,便沉了脸道:“我家老爷说了,以后丢了的鸽子一概不赎了,看你年纪轻轻的,做点什么不好,偏喜欢抓人家的鸽子换钱。”丁一凡怒道:“你这听差,也不问个青红皂白,你怎知我是拿它换钱的?”听差黑着脸道:“那你是做什么?”丁一凡正待说什么,影壁后急匆匆转出一人,他上前劈手夺过丁一凡手中的鸽子,把一个银圆扔到了丁一凡的面前。丁一凡看了看来者,年龄与自己相仿,长得白白净净的,新式打扮,头发油光水滑。他鼻子里“哼”了一声,扭头便走。那人见丁一凡并不捡地上的钱,反倒疑惑了,道:“这位先生,你慢走。”丁一凡头也不回地道:“尊驾有何吩咐?”那人赶上几步道:“适才冒昧,望先生见谅。”丁一凡停住脚步转头道:“小事情,不必过谦。”那人道:“先生贵姓?”丁一凡道:“免贵姓丁。”那人道:“丁先生也喜欢鸽子?”丁一凡见人家这般,笑道:“是的,刚才路过这里,见你的鸽子掉在我的身前,就捡来送还……”那人道:“丁先生请里边坐坐如何?”丁一凡道:“不了,我还有事的,以后再说吧。”那人道:“这羽鸽子是家父的一个外国朋友送的,他十二分的喜欢,先生若是有事就请便,不过劳先生请留个地址,改日必当登门道谢。”丁一凡掏出笔给他留了个地址,转身走了。

    回到诊所,一辆洋车停在西院,车夫是个没见过的青年。越过月亮门,林紫烟摇着一块手帕笑嘻嘻地站在当院的树荫下。丁一凡惊笑道:“紫烟?你什么光景过来的!”林紫烟道:“你这一晌子很忙哟,听李妈和刘看护说,你早就出去了,去看朋友?也没听你说过这里有朋友呀。”俩人说话时,那边传来一个声音:“你们两个说什么呢?”丁一凡以为是朱秀云,抬头看时,却是何娜小姐。黑色的简易晚礼服衬着细细的腰肢,领口开得很低,越发显得脖颈挺拔了,一个三角状的镂空披肩下隐隐裸出半抹酥胸。迎面有风吹过,随着她的走动,裙摆刷拉刷拉甩向后边,精致的低跟皮鞋若隐若现。

    何娜小姐见他错愕的神情,笑道:“丁博士,让你意外了?”丁一凡忙掩饰道:“我还以为自己是在欧洲的。”何娜咯咯地笑着道:“好会说话哟!丁博士,难怪表姐如此的死心塌地。”林紫烟跳上前道:“你害得我们白白等了半日,今天该你请我们吃饭的。”丁一凡道:“去哪里吃呀?”说这话时,他瞅着何娜。林紫烟撅着嘴道:“是我叫你请吃饭的,你却对着她说话,这是何道理?”何娜上前搂过林紫烟笑道:“小小年纪就懂得了喝醋,长大一准儿是个醋罐子,再说了,还喝的是不相干的醋。”

    三个人说笑着进了屋子,李妈端上了酸梅汤,林紫烟只喝了一口便赞道:“是琉璃厂信远斋的。”何娜轻轻抿了下微蹙了眉头。丁一凡细品了片刻,与红玉家的果然不是一个味道。何娜放下小茶碗道:“丁博士,你还真的该请我和紫烟吃顿饭的,你看看这个。”说着话,何娜从包内取出一大一小两张表格摊到丁一凡的面前。丁一凡接过来看时,一张是加入容城鸽会的申请表,另一张却是会员证明。丁一凡喜得满面春色,他连声道着谢。何娜笑道:“你不该谢我的,是表姐临走时交给我的。”

    丁一凡诧异道:“朱小姐走了?她去了哪里?”林紫烟道:“她去了哪里,我们怎会知道,照理说应该我问你才对的。”说着话,她对着何娜小姐眨眨眼睛。丁一凡知她一会便会说的,岔开话题道:“两位想吃些什么?”林紫烟笑道:“随你意,你总不会请我们到山东人开的二荤铺吃吧。”丁一凡调笑道:“我正有此意。”林紫烟道:“我可不跟着你去那地方现世的。”何娜娇笑道:“随了他去又如何,贵在心诚嘛。”

    说着话,刘看护过来说:“丁先生,有病人来了,是益三通的刘夫人。”丁一凡道:“知道了,我马上过去。”林紫烟听说益三通,嘴里嘟囔着:“益三通,益三通……”刘看护笑道:“就是卖海鲜的益三通,大大的有名气。”听说到这里,林紫烟道:“我们就去益三通。”丁一凡恰有此意,拿眼睛瞅向何娜小姐。何娜小姐笑着道:“你只顾瞧着我做什么,我说随意的嘛。”丁一凡道:“失陪一阵,稍后我们就去益三通。”何娜道:“我是要回去的,你呢?”林紫烟道:“我也回去,朋友要来给我送书。”何娜道:“什么书呀?”林紫烟道:“是几本重要的功课,我要抽点时间温温,准备考试的。”

    丁一凡前些天已经知道远房的姑奶想让紫烟继续读书,便道:“也好,读点书不错的,你快回去吧,晚上七点钟我在益三通等你们。”说罢,送了俩人出来。

    刘夫人常来看病,与丁一凡相当的熟络。丁一凡拿了听脉器听了听,又替她把了把脉,抓起笔开了方子。刘看护取药的工夫,丁一凡托刘夫人订了一副雅座。又陆续看了几个病人,太阳已经偏西,打发走刘看护,电话响了,拿起电话,是林紫烟。林紫烟那边很吵,她大声道:“我晚上不能出去吃饭了,家里来了客人,你请何小姐一个人吧。”丁一凡道:“何小姐知道你不去吗?”林紫烟道:“我刚跟她通过电话,她让你去接她的,她现在住在朱公馆,替朱小姐家照看房子。”没容丁一凡再说什么,林紫烟挂断了电话。

    放了电话,丁一凡颇为踌躇,从朱公馆到益三通还有一截子路,俩人同坐一辆洋车还是不妥的,分乘两辆,还是不妥,叫辆骡车吧,暗室相对,地方狭小,又怕何娜小姐视他轻浮。犹豫的当口,李妈在外边喊:“何小姐来了。”她的话音未落,何娜小姐俏生生地走进来,与下午的装束一样,只是多了一顶帽子。进得屋来,何娜小姐摘掉帽子笑道:“吃大户的来了!”

    丁一凡见她说得俏皮,笑道:“只怕你没那肚量。”俩人说笑着出了门,一辆骡车停在那里。一路无话,到了益三通,安下座位,伙计斟茶上来。丁一凡道:“说好我去接你的,你竟先来了,失礼,失礼。”何娜小姐道:“不敢当,这地界,我生疏了许久,紫烟又不去了,还是我寻你熟门熟路的。”

    一边说着话,丁一凡要来了纸笔,拉了菜单子让何娜看,何娜溜了一眼点点头。伙计接过菜单子转身去了。二人是隔方桌的犄角而坐的,何娜小姐捧了杯子看那冉冉升起的热气,沉默了片刻,竟自笑了。丁一凡奇道:“何小姐笑什么?”何娜道:“你留学那会子,没有女朋友?”

    丁一凡道:“原本木讷得很,赶不来新潮的。”何娜眨眨眼道:“丁博士不诚实。”丁一凡道:“何以见得?”何娜道:“以丁博士的人品,该是抢手货的。”说毕,何娜咯咯地笑个不停。丁一凡道:“若论抢手,何小姐才是的,以何小姐的美貌,追求何小姐的人应该不在少数,对吗?”何娜道:“有是有些的,但我至今还是没有男朋友。”丁一凡道:“难道都不入何小姐的法眼?”听了这话,何娜捧了那杯定定地出神,良久才叹了声道:“阴错阳差的,蹉跎过去了,不似表姐得意。”

    这时,伙计端上菜来,问了一声:“两位要什么酒?”丁一凡道:“白兰地吧。”何娜接过话头道:“若是论杯买,就先上两杯,要是论瓶卖,就免了吧,我没那酒量,免得浪费。”伙计笑道:“我们东家关照过了,两位的酒水免费的。”

    酒还是用杯上来的,杯也小些。何娜举起杯与丁一凡碰了一下道:“我酒量浅,丁博士多喝些。”丁一凡道:“我也不善饮酒的。”何娜轻轻抿了一口道:“丁博士倒沉得住气。”丁一凡道:“此话怎讲?”何娜道:“你已经知道我表姐走了,为何不问她去了哪里?”丁一凡道:“我正想询问呢。”何娜眉毛一掀,巧笑道:“丁博士见过马戏团的猴子吗?”丁一凡知她说自己借竿向上爬,只得装傻道:“何小姐见过?”何娜笑着道:“好像面前就有一个的。”丁一凡左右前后看看道:“没有啊!我面前只坐着何小姐一人。”何娜嘟起嘴唇道:“难怪表姐那样……丁博士风趣得很。”

    丁一凡道:“何小姐,你几次三番地把我和令表姐扯到一起,其实我们没有什么的,只是好朋友而已。”何娜错愕道:“不可能吧?不是表姐刚出门,你……”丁一凡不便再解释,因为当着一个小姐解释与另一个小姐没有什么,会让人产生误解的。因而,他端起了酒杯呷了一口。何娜道:“你可知我表姐去了何处?”丁一凡道:“不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何娜眼皮微微一撩,嘴角稍稍扯动,一个捉狭的笑容荡漾开来。她道:“丁博士当真不知道?”丁一凡道:“当真。”何娜叹了一声道:“那我就告诉丁博士吧,表姐去申城相亲去了。”

    丁一凡明知她说的是假话,心里还是被刺痛了,就像一件东西,平时不觉得如何,临到别人拿了去,又十分的难受。回忆与朱小姐交往的日子,她的诸多好处点点滴滴从心里扩散开来。何娜紧盯着他的眼睛道:“你若以为我拿假话冤你,你就错了,你想想,她为何走的时候不跟你道别,为何走得那么匆忙,她是有难言之隐哟!”

    丁一凡强笑着,端起杯大大喝了一口。

    何娜噗嗤笑了。她道:“丁博士,慢些喝,你若醉了可没人送我回家的。”

    丁一凡又喝了一大口,喊伙计斟酒。伙计听到喊声,又端上两杯酒来,丁一凡举杯,何娜却有滋有味地吃着菜。喝到第三杯,何娜伸手摁住丁一凡的手笑道:“丁博士,别喝了,我刚才是哄你玩呢。表姐是去了申城,不过不是去相亲,是她姐姐坐了月子,加上姑父那边还有些生意照料,就一同去了,我吃好了,送我回去好吗?”

    她的一番柔声软语,让丁一凡的心酥酥的。那雾蒙蒙的双眼,那搭在他手上细润圆滑、如若无骨的小手,让丁一凡的心不知荡在何处。何娜见他的样子,还是有些着了怕,她撤回手叫了一声伙计开帐来。伙计应声过来,丁一凡摸出钱付了帐。

    出了益三通,天已经晚了。门口几个洋车夫拥挤着上来道:“先生,坐车吗?”“小姐,坐我的车……”何娜对丁一凡道:“天气不错,我们走走如何?”丁一凡点头道:“好吧。”俩人甩脱众车夫顺着马路向前走去。大街上静荡荡的,一点声息也没有,偶然一辆汽车老远地射着灯光飞驶而来,喇叭呜呜地鸣叫着过去了。转过一个路口,迎面飞驰而来的是一辆马车,借着灯光,丁一凡见车夫死命地勒着缰绳,他立时醒悟道,那是一辆受了惊的马车。说时迟,那时快,马车说近便近了,丁一凡一把扯过了何娜。由于用力过猛,何娜一下子歪倒在丁一凡的怀里,马车擦着他们的身子咆哮着箭一般射了过去。

    马车卷起的灰尘落地后,何娜从丁一凡的怀里探出头来说:“我……我……我还活着?”吹气如兰,何娜的鬓发磨得丁一凡的下颏一阵地发痒。见她可怜兮兮的样子,一种爱怜油然而生。丁一凡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梁道:“好像还活着,我们走吧。”何娜迈步时发出一声惊呼:“我的鞋?”丁一凡低头,却见何娜一只脚上的鞋不在了。因没了鞋,何娜忙抬起脚,身子跟着便趔趄起来,丁一凡忙伸出手,何娜一把就攥了个紧,身子也靠过来。丁一凡顺着马车驶过去的方向看去,见何娜的鞋正躺在马路的中央。丁一凡扶着何娜来到马路中央,再看那鞋,鞋跟掉了,鞋帮瘪了。何娜看到那鞋的样子,哇地一声哭了。丁一凡也后怕,若是自己拉得她慢些,那地上躺着的就不止是这只鞋了。他轻轻拍着何娜的肩膀劝道:“何小姐,莫怕,都已经过去了。”

    因何娜少了一只鞋,俩人只得等在路边。如此相扶着站着终是不大自然,丁一凡从口袋中摸出手帕铺在马路边上,让何娜坐下来。等了很久,都没有车过来。风一阵阵刮起来,紧接着几声炸雷响过,豆大的雨点夹杂着黄土扑面打来,丁一凡脱掉外套披在了何娜的肩上。焦急间,一辆洋车飞奔过来,丁一凡跨前一步招呼,那车夫放慢了脚步却没有停下来的意图,丁一凡连声喊道:“拉车的,给你一块钱。”洋车嘎然而止。丁一凡将何娜小姐送回朱公馆,再回到自己家的时候,自鸣钟恰好敲了十一下。

    2

    次日中午,何娜小姐打来电话说,原本想请他吃饭道谢的,但今早起来后头痛欲裂,所以不能请了。丁一凡在电话中道:“估计是伤风了,吃过药没有?”何娜囔着鼻子道:“不知该吃些什么药。”丁一凡道:“我晚些时候给你送些药过去。”何娜连声谢着道:“不敢当,有劳丁博士了。”下午的病人不多,丁一凡关照了刘看护一声,拿了些药雇车出了门,不一刻,便到了朱公馆。门房通禀后,俩老妈子迎了丁一凡进到二层院落,到了上房西首的套间,何娜围着一床锦被坐在炕上。一个老妈子看上茶来便退了出去,何娜病恹恹地道:“丁博士,喝茶。”丁一凡道:“吃过药了吗?”何娜摇摇头道:“没有,估计躺一两天就好了。”丁一凡道:“我带了药来,你吃过药盖上被,发点汗很快就会好的。”说罢,他取出药,倒了些水递给何娜,何娜一手抓了锦被的两个角,一手接过药来,仰头将药放到嘴里,然后接过水杯喝了一大口。吃过药,何娜忽然道:“丁博士回来多久了?”丁一凡道:“将近两年了。”何娜道:“丁博士为何不寻些别的事做做。”丁一凡道:“初来荣城,无甚根基,只得且做且看了。”何娜“哦”了一声道:“昨日的事,真要谢谢丁博士了。”丁一凡道:“一点小事,何必总放在心上。”何娜笑着道:“丁博士的衣裳,下人浆洗过了,约莫着还是没干。今天本打算同你去西区办了入会的手续,你看我偏偏病了。”丁一凡道:“不急这一时三刻,等你好了再说。”又扯了些闲话,丁一凡告辞离去。

    过了几日,何娜请丁一凡与林紫烟吃饭。席间,何娜道:“丁博士有意仕途吗?”丁一凡一震,道:“无门无道,哪里有什么仕途可言。”林紫烟道:“你当然无门无道了,但你可以托托何小姐,何小姐的父亲可是顶大的一个官呀!”何娜道:“昨日,我将你的事情讲给家父,家父倒是想见见你。”丁一凡开那诊所不过是权宜之计,何娜有意引见,倒也存了试试的念头,转念又想,只是几面之缘,何娜怎会把这么大的一个人情做给他呢?或许只是句客套话。沉吟之际,林紫烟道:“打着灯笼都寻不到的好事,偏都让你赶上了,还愣着等啥?”何娜笑道:“丁博士,明日下午,家父要谢你的,谢你相救之恩,我让汽车夫来接你过去。”话到此处,丁一凡只得点头道:“恭敬不如从命。”

    第二日上午,丁一凡精心选了几样礼物,心不在焉地瞧了几个病人,便歇下来。傍晚,听到大门外的喇叭声后,提了礼物出门上了何娜小姐的汽车。半个钟头后,汽车停在一座带花园的小洋楼前。汽车夫一按喇叭,门房探头打开雕花镂空的大门,何娜先下车,然后让丁一凡下车。这时,家里的男女仆人已经候在那里。丁一凡虽也是大户人家出身,但这等的阵仗还是头一遭遇到,未进门先怯了三分。

    跟了何娜小姐过了几重碧廊朱槛,到了一个精致的客厅内。将坐定,一位戴着金丝眼镜,叼着雪茄,穿印花袍子的长者踱进客厅。丁一凡慌忙起身,何娜笑着跳上前拉住长者的手说:“爸爸,这就是我对您说的丁博士。”丁一凡上前鞠了一躬,口称老伯。何父见丁一凡身材匀称,举止得当,先自喜了三分。微笑道:“请坐,不必拘谨。听小女言及丁先生是留洋回来的博士,不知是学的什么科目?”丁一凡道:“小侄学的是西医。”何父“哦”了一声,佣人端上了茶点。何父道:“小女说前几日你曾救过她的性命,我与内人甚是感激,特备了淡酒聊表谢意”丁一凡欠身道:“老伯多心了,那日的事,不似何小姐说的那般严重,不过是辆受惊的马车。”丁一凡说话很有分寸,没有一丝居功的样子,何父微微颔首。又闲谈了些话,听差来说,有老爷的电话。何父起身道:“丁博士慢坐。”丁一凡忙站起身。何父拍拍他的肩膀道:“不必多礼,酒菜已经备妥,我去去就来。”说罢,何父转身出去了。又坐了片刻,何父回来道:“丁博士,真是不巧,衙门里有些事体,需我过去一趟,恕不能奉陪。”丁一凡忙站起身告辞。何父道:“不要那么匆忙的,吃过再走吧。”何娜扯了他一把道:“爸爸,你去忙,我陪丁博士坐坐。”何父笑着离去。

    何父出门不久,何娜领着丁一凡转到西厅,西厅的圆桌上已经摆放了荤素几样凉菜。因一旁站立了听差,丁一凡还是不大自然,心神不宁的样子。何娜笑道:“不如饭店里随意是吗?”说着话,她斥退了听差。俩人别吃边聊,多半是何娜问一句,丁一凡答一句,这一问一答便少了许多情趣,远不似饭馆里吃饭的模样。草草吃过饭,丁一凡告辞,何娜送到门口招来自家的洋车夫。临上车,何娜道:“明日我陪你去西区办入会,你等在家里便是。”丁一凡道:“你找我再去西区,有些绕远了。”何娜道:“那我候在表姐家,几步路便到了。”

    丁一凡点头称是。

    3

    已是暮春,气候分外得好,荣城里到处都洋溢着花香鸟语。因是个嫩阴天,间或有蒙蒙的细雨撒落,庭院中花花草草的枝叶分外油绿,惹人喜爱。几朵沾着水珠的花儿在微风中一颤一颤的,花蕊中的水珠在摇晃中聚成一个大珠儿,风稍大,那珠儿“啪”地掉落下来消逝了。

    何娜瞅着那花儿出神之际,听差的进来说:“小姐,有位丁先生来了。”何娜道:“请他进来说话。”一阵脚步声传来,何娜抬头,丁一凡已走到近前。何娜兀自瞧着那花道:“丁博士早啊!”丁一凡也笑道:“不早了,何小姐在赏花?”何娜幽然叹道:“花无百日红,这时节若没人怜它惜它,让它守风儿独自……将花比人,人又有几回年轻呢?花落了明年依旧烂漫,人若老了,青春则如东去的江水,不再回头。”丁一凡道:“何小姐怎么如此伤感呢?”何娜道:“也没什么伤感的,只是见这花今日娇艳欲滴,明日便随了那枯枝败叶一同去了,心里凉凉的。想想我们这般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富贵也罢,显赫也罢,终究要与常人一样蜷缩在不到三尺的黄土中。”丁一凡随口道:“说的也是,莫怪从前曾留下这样的诗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何娜的眼睛一亮,歪头看着他道:“丁博士真这般想?”

    见那何娜红唇微张,皓齿微露,水汪汪的眼睛似笑非笑,丁一凡的心倏然一紧,似被细小的东西戳了一下,慢慢荡漾开来的是一种无以名状的兴奋。他盯紧了何娜的双眼道:“真的。”何娜狠狠地一把揪了那花,道:“让它停在最美丽的时刻吧,也许这是它最好的结果!”

    丁一凡愣怔间,何娜捏了那花,扭头竟顾跨上上房的回廊,丁一凡尾随了她去,似个跟班。进得屋里,何娜懒洋洋地倒在沙发上,垂了眼皮嗅着手中的花儿。丁一凡一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正踌躇着,何娜忽然道:“丁博士,你说我和表姐究竟是谁漂亮些?”丁一凡暗道:好没由来的话,转念再想,心中还是有点得意。早就将她们姊妹做过比较,实在是不相上下,若是选情人,何娜更为贴切些,如说娶妻,还是朱秀云妥当,心里这样想着,嘴里却道:“论相貌,何小姐与朱小姐各有千秋,说到才学,还是何小姐略胜了一筹。”何娜“哼”了声便拿那花轻拂着自己的眼皮,一只脚儿掂来掂去。外边的雨疏一阵密一阵,转而停了,太阳一下子跳了出来,越过纱窗上的玻璃,光线泼墨般地将自己铺满了何娜圆润的脸上。她的眉头时而蹙紧时而舒展,一丝嗔笑逐渐蔓延了,拿着花的手动几下便停顿片刻。忽然,她跳起来把花扔了过来,丁一凡顺手抓去,花到手中,紧跟着,眼前一花,何娜已到了近前。她仰脸促狭地笑着道:“给我插上!”幽香沁人心脾,丁一凡瞬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握了那花笨拙地分开何娜乌黑的头发插上去。因花大,花梗又长些,何娜的头发翘起一朵,花也歪歪斜斜的,香味更浓。丁一凡贪婪地吸食着,腹部扁下去,胸部却挺起来。何娜“啪”地拍了他的胸部一下,嗔笑道:“你这人最不诚实,占人家的便宜。”丁一凡一把抓住那小巧的手儿,捧到面前吻下去。何娜俏笑着道:“看,下人来了。”丁一凡一呆,何娜趁势抽回手道:“好了,我去换件衣裳,我们赶着去迈克修那里的,我与他说好十点钟见面。”说罢,转到了里间,门“吱呀”一声关了多半扇。

    不一刻,何娜在里间喊:“丁博士,过来帮帮忙。”丁一凡犹豫间,何娜的声音又响起:“快点呀!”丁一凡只得进了里间,何娜背对了镜子歪转头正费力地结着腰际紧身搭的袢扣。丁一凡搓搓手站在门口,何娜努努嘴。丁一凡知她是让自己帮着系那袢扣,但这种动作在欧洲都是情人做的事情,如此一来,自己……何娜见他游移不定的样子,已猜出他的心意,恨恨道:“不去就算了!”丁一凡见她恼了,忙上前歉声道:“好端端的,怎么说恼就恼了。”何娜撂了脸子,一副生气的样子。丁一凡上前弯腰替她系那袢扣,何娜扭着身子作势躲避,连着躲了几次,方才让丁一凡与她系上。

    出得门来,天已大晴,太阳直晃晃地灼烤着大地,地上的水分蒸发起来,氤氲成股股的热浪从脚下涌上来,十分的闷热。何娜戴顶大大的遮阳帽,帽檐遮了她半边的脸,整个脸一半被太阳晒的发红,另一半却潮呼呼地透着股鲜亮劲,于是那脸便愈加生动了。

    俩人并排走着,很快便到了迈克修的家。迈克修看到他们,笑哈哈地用英语问着好。三个人一同进了书房,迈克修道:“何小姐太漂亮了,用你们中国人的话说,赛过西什么什么施了。”丁一凡暗里笑他乱用典故,这何小姐无论如何也是与西施搭不上边的。何娜似察觉了,她背里悄悄捅他一下笑道:“迈克修先生过奖了。”迈克修对丁一凡道:“丁博士的表格带来了吗?”丁一凡从口袋里取出填好的表格递给他。迈克修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道:“丁博士,应该用英文填写的。”一旁的何娜插上话道:“何必非得用英文呢?不过是一张表格而已。”迈克修搔搔头道:“说的也是。”说罢这话,从案头取过一个印章,揭开盖子,用嘴哈哈气,“啪啪”摁下去,接着又从旁边取过两张草纸覆盖在表格及会员证的上面。之后,他从靠墙的小吧台上拿了一瓶洋酒和三个高脚的玻璃杯子,将酒缓缓注入酒杯。酒的颜色是紫红色的,迈克修端起酒杯道:“丁博士,欢迎你加入我们西区鸽会,希望你取得好的成绩,你是加入本鸽会的第一个华人,值得庆贺。”三人碰了杯,各自将酒饮下去。

    放下酒杯,迈克修将会员证拿起来,用手触触红色的印章,已经干了。他转身到另一个房间里取来一个朱红色的硬皮,把会员证装到了里边。这工夫,丁一凡的目光被迈克修书架上的两本书牢牢拽住,何娜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没看出个结果,她好奇地小声问道:“你在看什么?”丁一凡指了指一本封面上有只鸽子的书,何娜走近了看时,是一本叫作《赛鸽饲养》的册子,那书的旁边还有一本印了鸽子的书,正待细看名字,迈克修从里边出来。俩人都收回了目光,又寒暄了几句,丁一凡与何娜告辞出来。

    已是正午,太阳越发毒辣,地上的水气早蒸干了,路两旁的树叶也是垂头丧气的样子。丁一凡道:“何小姐饿吗?”何娜摇着手帕道:“饿倒是不甚饿,只觉得干渴。”丁一凡道:“我们随便找家馆子吃点饭如何?”何娜笑道:“随便找一家怎么行,我帮你办成了如此重要的事情,你得好好谢我才是,我要吃果子冻,前边就有一家的。”丁一凡笑道:“哪有晌午不吃饭只吃果子冻的事情,伤胃的,我倒是知道一家西餐馆手艺不错,那里的果子冻也是一流的,只是远些。”何娜调皮道:“总不会走到晚上吧!那样更好了,白白替丁博士省下一顿。”丁一凡笑着招过一辆人力车,说了要去的地方,便与何娜上了车。

    车夫见他们的装扮,知是富人人家,卖力地跑着。车跑快后,带动了两侧的风,车上的人十二分的舒坦。不一刻,便到了那家西餐馆,俩人上得楼来,伙计拿了菜单上前,丁一凡拿眼睛向伙计朝着何娜示意。这里的伙计最是伶俐,忙把菜单递与何娜。何娜只点了一个桃子樱桃的果子冻,便把菜单推给丁一凡道:“我真是吃不下的,还是你自己点吧。”丁一凡又点了两个菜,伙计退去。菜上来后,何娜果然不动刀叉,丁一凡却饿了,捏了刀叉吃个不停。看他狼吞虎咽的模样,何娜拿手帕遮了嘴窃笑不止,她道:“还留学德国的博士呢,哪有你这般吃西餐的,我看不如找个大教馆子,要一碗下水呼噜呼噜吃得爽快。”听她这般说,丁一凡搂了个空子,将手中的一块牛排塞向何娜的嘴边。何娜来不及躲闪,被那牛排蹭了满嘴的油,幸而不曾涂抹口红。何娜嗔笑着斥道:“说你不诚实,你果真不诚实起来。”丁一凡道:“你吃不吃,不吃我可吃了。”何娜“啪”地打落丁一凡手中的牛排道:“你也不能吃,你是变着法儿讨我便宜。”说笑着,伙计端上了果子冻,何娜挑挑拣拣将果子冻里的樱桃尽数吃去。丁一凡只是笑着看她,何娜被瞧得有些不好意思,叉了块桃子道:“这个给你,免得你眼馋。”丁一凡道:“这回你不怕我讨你便宜了?”他的话音未落,一个笑声响起:“我当是谁讨别人的便宜呢?原来是表弟呀!什么时候讨你们一碗冬瓜汤喝?”何娜的脸“唰”地红了,丁一凡抬头,却是表哥子淳与表嫂慧芳俩口子。丁一凡忙起身让座,表哥道:“表弟不必客气的,我们将吃完。”

    子淳在何父手下做事多年,何娜又与慧芳沾了些亲戚,他们本是惯熟的。何娜不知道他们究竟来了多些时候,也不知道他们看到多少,脸还是红着,她打岔道:“两位如何来的?”慧芳道:“你们两位又是如何来的?”丁一凡道:“我们坐人力车来的。”子淳道:“那我们等等你们,一同搭我的汽车回去。”何娜笑道:“正有此意,等就不必了,我们也吃完了。”说着话,四个人一同出来。送了何娜回去,慧芳对丁一凡笑着道:“表弟这一晌子可是交了桃花运,前番是朱小姐,这一会子又是何小姐……”丁一凡正琢磨着刚才表嫂说了一句冬瓜汤,何娜便脸红了,不明其理,便问道:“什么叫冬瓜汤?”慧芳哈哈地笑着,子淳也忍不住,嘴上的雪茄歪歪地耷拉下来,他正待说,慧芳捅了一把,道:“表弟,你该去问何小姐的。”丁一凡知再问也没有结果,只得抱着这个疑团等何娜解答了。午后的街上行人不多,汽车开得飞快,不久,便到了丁一凡的诊所。下车时,丁一凡邀他二人进来喝茶,子淳道:“下午衙门里有事,改日吧。”惠芳道:“表弟哪日得了闲暇,带何小姐过我那厢坐坐。”丁一凡笑着未说什么。

    4

    将进得门来,李妈上前道:“少爷,今儿上午的病人很多的,他们等了你好长的时间,我说你下午回来。”丁一凡道:“有没有病得厉害的?”刘看护听到说话声出来道:“有个贝勒胡同的姑娘说她母亲烧了三天,并且连拉带吐。她过来向你讨些药,她一直等到中午才离去。”李妈接过刘看护的话头道:“就是那日来咱们家提了她兄弟回去的姑娘,难得一片孝心呀!看她憔悴心焦的模样,与那日相比较真是不可同日而语呀,唉……”丁一凡知道李妈心善,恐他不管。他道:“刘看护,准备东西,我过去瞧瞧。”刘看护转身道:“她们家不像是能出起诊费的人家。”丁一凡瞥了她一眼道:“治病救人,医者之道,作为一个看护也该懂得的。”刘看护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忙着去准备。

    出门后,丁一凡招了一辆人力车,刚跨将上去,迎面见一女子急匆匆赶来。细看,正是红玉姑娘,红玉遥遥招着手喊:“丁先生,丁先生,等等。”丁一凡把救护箱放到人力车上,然后下来。红玉走得很急,满脸是汗,她三步跨做两步便到了丁一凡的跟前。丁一凡笑道:“大姑娘,怎么慌慌张张的?”红玉扯了丁一凡的袖口哽咽着道:“丁先生救命!”丁一凡道:“不必多说了,快上车吧,我正是要去你家的。”红玉也顾不上避嫌,紧挨着丁一凡坐下。

    路上,丁一凡询问了荣大娘的病情,估摸着是吃了什么不洁净的东西引起的。到了荣宅,丁一凡提了救护箱下了车,红玉在一旁摸出几张皱巴巴的钱给车夫,车夫似嫌少,踌躇着不接那钱,拿眼睛看着丁一凡。丁一凡道:“大姑娘,你且帮我提提箱子。”红玉接箱子的时候,丁一凡递给车夫一块钱道:“你且等在这里,一会子若是没事再走。”车夫一下子接了这许多钱,乐得眉开眼笑,不住气地点头。

    进了院子,丁一凡便闻到浓浓的草药味,他大踏步跨进房里,荣大娘盖了两层厚厚的被子呻吟着。屋里的空气相当的污浊,光线也暗。丁一凡道:“烦劳大姑娘把窗子都支起来。”红玉放下箱子利索地支起了几扇窗子。屋里顿时明亮了许多,荣大娘的脸色蜡黄,萎靡不振。见到丁一凡,她有气无力地道:“丁先生来了。”说着话,顺着眼角的皱纹便淌下泪来。丁一凡先把了把她的脉,又翻看了她眼皮,最后用听诊器给她听了一番,吩咐红玉打开箱子。箱子打开后,丁一凡取出针管针头,组装在一起,抽了半管子水,将针头插入一个装着白色的药面小瓶,溶了那药,接着用一个小镊子在一个铝制的小盒内夹了块湿棉花。红玉乍着手站在旁边,丁一凡道:“大姑娘,劳你驾揭开你妈的被,把她的裤子往下退退。”荣大娘惊恐地看着丁一凡,丁一凡轻声道:“你的病不碍事的,只是拖得有些久了。”

    打完针,红玉将丁一凡让到外间。丁一凡道:“多给她喝点盐水,淡一点,我回去给她再取些吃的药。”红玉小声道:“多谢丁先生了,这些日子里,家里又典当了些东西,那边张罗着把城外的一片地卖了,唉!穷人怕的就是生病。”说完这话,红玉将手腕上的一个墨绿色的玉镯子褪下来,递向丁一凡道:“丁先生,我知道不够的,等到城外的地卖了再还你出诊费和药费。”丁一凡笑着抓了红玉的手,又将那镯子套了上去道:“大姑娘,你这是做什么,常来常往的,这么做反倒生分了。”红玉低了头任由丁一凡握着她的手,连耳朵都红了。正在此时,屋里传来荣大娘的声音:“红玉,给丁先生倒些水。”红玉抽了手去倒了些温滚水。丁一凡确也渴了,接了红玉的碗喝了一大口。红玉悄声道:“丁先生慢些喝,当心呛了。”丁一凡放下碗,从口袋里摸出十块钱道:“不要典当东西了,拿着这钱给你妈买些可口的东西吃,很快就会好的。”

    红玉推阻着道:“已经大大地过意不去,怎能再接你的钱。”丁一凡道:“病人当紧,她身子虚,若是吃不上,不易好的。”里间的荣大娘断断续续地道:“红玉,还不快谢谢丁先生。”红玉轻声道:“谢谢丁先生了。”

    荣大娘的病本无大碍,只是耽误了些时候。丁一凡连着给打了三天的针,已经能下地走动了。这一日下午,丁一凡清扫罢鸽棚将出来,荣三爷的白大鼻子啪啦啦落下来,雄赳赳,气昂昂地在屋顶咕噜、咕噜地叫着。丁一凡脱掉白大褂对着那家伙抖了几下,原本以为它会飞走,没想到,那家伙扑棱一声钻进棚内,躲到一个角落里。丁一凡懒得理它,正待转身,听到鸽棚内争斗声响起,回转头,那蠢东西将自己一只正在孵蛋的鸽子啄了出来。丁一凡恼它霸道,进了鸽棚将它抓出来,寻了根细树枝轻轻抽打它。抽打了一番,忽然想着有几天没去荣宅了,不知荣大娘是否已经痊愈,都说鸽子是传信用的,我且试试。他喊了声李妈,李妈答应着过来。丁一凡道:“你去找一个白布条,稍长一点的。”李妈不知他要做什么,回屋里翻腾了一阵子,找出一尺来长的一条布。丁一凡觉着长,扯了两下,没有扯断,他把鸽子递给李妈道:“你先拿着,我去写几个字。”李妈接了鸽子跟着丁一凡来到书房,丁一凡找来一只毛笔,却没有墨汁,恰见刘看护在院子里,便喊道:“刘看护,你把诊室里的蓝墨水给我拿过来。”刘看护应了声取来墨水,丁一凡展开布条在上边写到:“大姑娘,令母是否完全康复,盼回话。落款丁一凡。”写罢,丁一凡将布条拴到鸽子的腿上,顺着窗户扔出去,就在此时,院子里发出一声惊呼,丁一凡看时,却是何娜小姐。

     

发布时间:2012/12/26 11:5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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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诚鸽舍
4楼
好写的太好了爱看,要是能拍成电视剧就好了。
2012/12/26 19:59:19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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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卒子
3楼
主人公应该是李先生,表达的应该是一部中国赛鸽的历史,八十年前就在引进,八十年后依旧在引进,真是有些悲哀!
2012/12/26 19:53:38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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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水千山
2楼
写的好,请问主人公可是李先生
2012/12/26 18:48:12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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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信网友
1楼
好!真过瘾!
2012/12/26 17:33:10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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