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图为老北京鸽市上的鸽贩(大挎)
在我玩过的几种北京玩好中,过去以养观赏鸽的人数为最多。上自皇亲显贵、富贾名伶,下至小康平民、贩夫走卒,乃至全凭劳力谋生,无隔日之粮者,都酷爱此禽。而且不受年龄限制,稚子幼童至年迈衰翁都有。过去几乎每条胡同上空总有两三群鸽子在飞翔(北京曰“盘儿”)。悦耳的哨声,忽远忽近,琅琅不断。城市各隅都有鸽子市,逢期赶集。逢三土地庙,逢四花儿市,五、六白塔寺,七、八护国寺,九、十隆福寺。如天气晴和,东西两庙(隆福、护国),买者,卖者,逛者,熙熙攘攘,长达二三百米。全城以贩鸽或制哨为生者,虽难统计,至少也有几百人。鸽贩有“小挎”、“大挎”之别。“挎”就是用竹材制成的长方形有提梁的鸽笼,小型的因适宜一臂挎之出行而得名。小挎鸽贩鸽子不多,在市上流动性较大。大挎鸽贩可带鸽子近百只,装入大小挎各两具,用车推或肩挑上市。到市后把两小挎支架在两大挎之间,鸽贩坐在后面的条凳上,一个摊位便形成了。摊位在市上有固定地方,面对面,中有通道。养家也常把要淘汰的鸽子拿到市上卖,往往用手卷捆,一条可以捆两只,十分简便。电视剧《铁嘴铜牙纪晓岚》有和 上市买鸽子一幕,小挎竟放桌子上,场面根本不像鸽子市。买卖双方从挎中掏鸽子和攥鸽子的方法都不对,我直替鸽子难受。称呼鸽子名称更不知所云。可见老北京离开我们已远了。
过去北京的鸽子只有两大类———楼鸽和观赏鸽。楼鸽即灰色野鸽,因住在城门楼上而得名。信鸽难得一见,被称为“洋楼”,即“外国的楼鸽”。至于观赏鸽,花色、品种繁多。同一品种,其头、嘴、眼睛、眼皮、颜色、羽毛闪光等等又有许多讲究,好坏贵贱大不相同。珍贵品种,市上会不时出现,想物色,鸽贩总能设法为你找来。
六七十年过去了,近日我问了不少位青年同志:“北京鸽子有几类?”多数人回答“有两类”。但不是过去北京那两类,而是灰色的信鸽和白色的和平鸽。二者都是进口物种。美其名曰“和平鸽”,实为美国的食用鸽———“落地王”。他们绝大多数已不知道中国有历史悠久、经过多少代人精心培育,确实是中国文化一部分的观赏鸽。不禁使我大吃一惊,长叹一声!
细想起来,现在很多人对中国观赏鸽茫然不晓也是可以理解的。中国进入商品经济社会,洋玩意儿大量涌入,许多传统民俗和文化被忘、消失、抛弃甚至摧毁。解放前西郊公园动物园有观赏鸽鸽舍,解放后还保留了一个时期。稍后为了盛大节日天安门要放飞鸽群,北京市曾在西华门附近雇专人养观赏鸽。人祸天灾后,因粮食紧张被终止。此后未闻官方再养观赏鸽。近年中国养信鸽的猛增,按人数计算已名列世界之首,原因是兢翔可以获奖,拍卖获奖之鸽可以得高价,养信鸽已成为生财之道。更有不法之徒,利用信鸽赌博。“文革”前信鸽已成立中国信鸽协会,得到组织保护。观赏鸽因未成立协会,成了“四旧”,红卫兵及街道成员挨户搜查,查获立即捕杀。这是观赏鸽的一大劫。去年北京为了预防禽流感,又遭一劫。某些地方基层组织动员养者交出观赏鸽,每只付十元作补偿,拿去仍一律宰杀,而信鸽还是安然无恙。同为鸽子,命运竟如此不同,使人无法理解。主要原因还是因为观赏鸽不被人重视,没有成立全国性的协会,得不到保护。
近年北京大量拆平房建高楼。观赏鸽养者多住平房,迁移时不得不和心爱的观赏鸽挥泪告别。住高楼养信鸽,只要不影响邻居,问题不大。还有信鸽只须向鸽棚交费,便可代养并统一放飞竞赛。养者不用操心费力,就可获奖生财。这是使信鸽日益兴旺、观赏鸽日益凋零的又一原因。但信鸽已成为人的生财工具而不是朋友了。
观赏鸽在许多人头脑中根本不存在;或有些印象,渐又淡漠消失,这和电影、电视、广告、各种媒体、公共场合只能见到信鸽和白色食用鸽形象,而见不到观赏鸽的形象有重要关系。节目制作人和报道编写者除了对观赏鸽不了解外,寻找观赏鸽有困难也是一个原因。他们想买或想借观赏鸽都因缺乏门路而有困难。而要白色食用鸽则太容易了,一个电话,肉鸽厂就可送货上门。因此要宏扬中华鸽文化,为需要观赏鸽的人士提供便利条件,也是我们应当做的工作。(之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