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雾的六月
小磊的心“怦怦”地跳着,那扇摇摇欲坠的铁栅栏门无比的沉重,平日里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院子显得是那样的陌生。天依旧很蓝,小磊却觉着它灰蒙蒙的,如同一张没有擦干净的桌子。握着铁栅栏的左手在出汗,湿漉漉的让人难受,插在裤兜里的右手不停地揉搓着包着两枚鸽蛋的卫生纸,那纸在他的手指一点点侵噬下变小变碎,最后变成一个个黄豆大小的球。
当他的手指触到一枚光滑的鸽蛋后,铁栅栏门“吱嘎”开了。小磊自己吓了一跳,那声音震得他耳膜轰隆隆响。他心虚地扭头瞅瞅院子大门,黑红的大门似乎在冷冷地笑。听到响声,铁栅栏里的几只鸽子扑棱棱地飞动,扬起的鸽粉、绒毛扑面而来。那只漂亮的灰鸽就在不远处,它奇怪地歪着头看他。小磊知道里面的小房内还有一只比它漂亮的灰鸽。不能再犹豫了,不能错失这样的机会,它们对他的诱惑太大了。
小磊快速跨进小房,直奔房子拐角的一个巢格。巢格里是老刘用稻草做的窝,稻草是小磊从附近的农村弄回来的。小磊清楚地记着那个明媚的下午,老刘一点点编着这个窝的神态,慈祥、专注、一丝不苟。他的手探过去,巢格中那只漂亮的灰鸽“呜呜”地叫着,翅膀“啪啪”地击打着小磊的手。他的手摸到了一枚鸽蛋,接着又摸到了一枚,灰鸽的嘴狠狠叨住他的手背用力拧着。小磊早已顾不了这些,迅速抽回左手,把右手准备好的鸽蛋放了进去。那一刻,他忽然想起了老刘经常听的一部戏曲——狸猫换太子。
出了老刘家的门,小磊悬着的心缓缓落入肚内,再跨过一条街,即便是被老刘的老伴看到,他也有了十足的借口。走的太急了,当小磊的左脚越过那条窄小泥泞的街道时,一个骑着自行车的中学生撞在了他的身上。小磊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左手握着的鸽蛋碎了,黏糊糊的。小磊一跃而起,暴跳如雷地骂到,小兔崽子,你是不是找死呀!他的话音未落,看到了提着菜篮子的老刘老伴。
老刘老伴也看到了他,老太太上前说,小磊呀,你快别骂他了,这是我们家邻居老赵的孙子,唉,这些孩子,走路就像不长眼似的。小军,快给叔叔陪个不是。
中学生喏喏地说,叔叔,对不起。
老太太说,小磊,你这是干啥去呀?
小磊支吾着说,我、我、我准备去……说到这里,他看到了前边的邮电局,顺势说,去邮电局。
老太太说,走吧,去婶儿家坐坐吧,婶儿今儿个买了点虾扒子,你刘叔也快回来了,陪他喝上两杯。
小磊红着脸说,不啦,赶明儿个我再去。
整整两个多月,小磊也没敢登老刘家的门。这天,小磊正清扫鸽棚,听到楼下有人喊,小磊,小磊,你下来。探头看去,却是老刘老伴。小磊慌忙说,刘婶儿,上来坐坐吧。老太太急着说,不啦,不啦,你快下来,你刘叔找你有事。
小磊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说,什么?
老太太说,你下来。
小磊胡乱披了件衣裳匆匆下了楼。两个多月不见,老太太苍老了许多,也憔悴了许多。她一见到小磊,就摸出块手绢擦着眼睛哽咽着说,你刘叔病的挺邪乎,他非让我找到你。
小磊又是伤感又是忐忑。他说,我刘叔究竟是怎么了?
老太太说,谁知道呢,上个月摔了一跤,去医院也没检查出个啥病,这几天,他总说自己快要死了,吵着让我找你。
说话功夫,小磊打开车锁说,刘婶,你先上来,我带你回去。
进了老刘家的门,小磊看到老刘靠着一摞被坐着。见他们进来,老刘示意老伴拿烟倒水。小磊说,刘婶,你别忙乎了,刚从家里出来。
老刘费力地说,小磊呀,咱们爷俩处了也有些年头了,我是看着你光着屁股长大的,你看刘叔这个样子,连自己也照顾了了。前些日子,住了快一个礼拜的医院,花了好几千块钱,大夫说我没事,可我自己总觉着活不了几天了。刘叔知道你喜欢那对灰鸽子,可刘叔手里也没几个钱。昨天,城东的老章说,老刘头,你这样子也养不了鸽子了,快把那对灰鸽卖了吧。我舍不得呀!夜里我思谋了半宿,琢磨着卖了也对,可就是有点对不住你。想想你这些年,在这里忙里忙外的。唉!这不,那对鸽子孵出了一对小鸽子,你今儿个拿回去吧,其实,这对鸽子早就是给你准备的。小磊呀,你可千万别怨刘叔不给你那对老鸽子。
小磊的鼻子一阵酸,哽咽着说,刘叔,你没事的,你会好起来的。老刘伸出干枯的手拍拍小磊的肩膀说,拿去吧,本来就预备给你。小磊拿住那手说,刘叔,对、对不起……老刘说,这孩子,你说啥呢?什么对不起。小磊真想说出事情的真相,可话到了嘴边又咕咚一声咽到了肚子里。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太阳隐去了,小磊的心情也是灰蒙蒙的,他忽然想,换来换去,换回的却是自己的鸽子,那换丢的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