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鸽子
小米已近不惑之年,鸽子也断断续续地养了几个年头,但他家里连一个奖杯都没有。一次一次的失落伴随着他走过了一年又一年。旁人的日子里有春夏秋冬,小米的日子只有三个季节——配对、育雏、比赛,然后这一年就在他的期盼中、失望中流逝。
每逢赛后,小米常常赌咒发誓,以后再也不弄鸽子了。可过不了多久,心的伤口稍稍愈合,他又开始重复着昨天的故事。
那个春天,黄沙漫漫,五百六十公里正常开笼。小米早早地上了房顶,去等待他的鸽子和希望。他先是溜达着,后是坐着,最后躺在了房顶。
春天的风尤为犀利,小米瑟瑟发抖,蜷在房顶烟道背风的一侧。他的心里默默念叨着他那些出征的将士。风携着沙子疯狂地抽打着他的面颊,他不觉得痛,也不觉得冷。他的眼睛搜索着每一个掠过天空的黑点,间或有那么一个野飞的鸽子总能让他激动一番。
等待有两种滋味,谁都没有鸽子回来时是一种,别人的鸽子已经回来时又是一种。同样的等待,不同的煎熬。
小米没有等到自己的鸽子,他从房顶上下来时,风扬起的灰尘让脸黑得如同包公。本来还存着一个念头,这么恶劣的天气,别人的鸽子也回不来多少,可到了鸽会才知道,有效名次早已经满了。
黯然离开鸽会,准备开车时,发现钥匙不见了。他原路返回,想去鸽会看看。刚到门口,听到有人说:“这个小米也够傻的,被老赵坑了两三年,钱是没少花……”另一个说:“坑他的又不止老赵一个,还有那个大李,都些什么破烂,全弄到小米家了。”又有一个插言:“也不能全怨人家,谁家的好鸽子又有几个,再说这鸽子飞不好的原因多了……”
小米愣了好一阵,转身走了,连车子都没骑。
次日天明,小米决定清棚。他怕自己手软,见一个抓一个,全塞到一个一个大笼内。临到下房,他忽然想起里面有朋友送给他的两羽的鸽子。这两羽鸽子没什么名气,又是公棚的迟归鸽。将拿来时,他特意找老赵等高手看过,他们有的说肌肉不好,有的说羽条不好,有的说灵敏度差。说来说去,那两羽鸽子就被说成了保姆鸽。处理别人送的东西,多少有点不讲究。想到此处,他挑出了那两羽鸽子,准备等朋友再来时给他带走。
周末,鸽市的人很多,老赵也来了。小米了解老赵,他从不提着鸽子到市场,可他往往能够把市场上的鸽友带回家,然后把鸽子卖掉。
他就是个例子。
小米懒得跟他说话,躲到一边。老赵领着两个年轻人路过时,偏又看到了小米,他笑着说:“小米,今天休息?”小米只好点点头,老赵对那两个年轻人说:“这是小米,他就养我的鸽子。”说过这话,他又对小米说:“小米,今年飞得怎么样?”小米说:“不行,当天一个都没来。”老赵说:“嗨,鸽子调整得不到位,我今年飞的那个特比环季军就是你拿走的那个灰鸽的孙代,你要是玩不了就给我送回来,原价!”
老赵说完正要走,小米冷冷道:“我清棚了,那鸽子就在笼子里,你拿去吧。”老赵愣了愣回转身说:“哪儿呢?”小米指了指笼子。老赵扫了一眼说:“是哪一个?”小米诧异道:“这么好的鸽子,你不认识了?前年才从你家买走的呀。”说着话,小米抓出鸽子递给老赵。老赵接过鸽子摸来揣去了一番责备道:“这鸽子叫你养的,这还能用吗?你呀……唉!”说着,他又把鸽子放进了笼内。
老赵欲走,小米说:“赵哥,我当初买你这鸽子花了八百块钱,你又这么喜欢,这么吧,你给我二百就行。”老赵变了颜色,他说:“鸽子都叫你养成这样了,哪还能用!”
说着话,他带着那俩年轻人向前走去,一边走一边小声说:“走吧,你们将来可别像他那样,拉不出屎怨茅坑。鸽子都养成那样了,还想赢,做梦吧。”
小米动了气,他抓出那鸽子“砰”地摔在了地上,大声说:“什么东西,近了不快,远了不来,还他妈什么林波尔、詹森呢。”老赵回头,小米又抓出一羽掼在了地上。他边摔边说:“这个五百,这个三百,这个是冠军的姑姑……”
老赵落荒而去。
这时,旁边常年收鸽子的许老太太说:“别摔了,你要是不想要,我每个给二十五块钱,包括死的。”这时,小米也清醒过来,他一赌气把余下的鸽子都卖给了许老太太。
失去鸽子的小米空落落的。
每当看到天空中有鸽子飞翔,他不由自主地痴迷一阵,之后就是一声长长的叹息。朋友要等到秋天才来,小米只好无奈地喂养着那两羽保姆鸽。好在余粮很多,剩下各种营养品也不少,小米又怕还给朋友时,人家说他鸽子养得不好,因而每天喂得照旧很认真。
那两羽鸽子是一雌一雄,朋友给他时就告诉过他,让他把这两羽鸽子配在一起试试。小米觉得很好笑,这两羽鸽子居然是这样走到一起的。鸽子当然不懂主人的想法,春暖花开,自由恋爱,很快下了蛋。小米想:那就自己孵吧,等长大后好赖还能换盒烟抽。由于有足环的鸽子比没足环的鸽子贵三块钱,小米又给两个小鸽子套了足环。
当两个小鸽子能够独立后,小米提着鸽子去了鸽市。许老太太见他拿着鸽子,忙上前答茬,两个给三十块钱。小米觉得有些便宜,又往前走,迎头却碰上了去年跟他拼在一组交公棚的小郝。
小郝说:“小米,正说找你呢?”
小米说:“我可没鸽子交公棚,清棚了。”
小郝说:“不用花钱,人家给了两个指标,补交去年上笼前病亡的鸽子。”小米说:“那你给我一半的参赛费,指标归你。”小郝说:“都啥时候,我哪有鸽子交,唉,你手里不就提着鸽子吗?交了算了。”
小米说:“保姆鸽出的,准备卖了。”
小郝抓出鸽子看了看说:“挺好的两个鸽子,交了吧,不交也不退参赛费。”小米想想也是,顺手把鸽子递给了小郝。
日出日落,秋天在不经意间来临。
某日傍晚,小米忽然接到了小郝的电话,他说:“小米,公棚明天决赛,你去看吗?”小米已经忘记自己还补交了两羽鸽子,随口说:“看什么,我又没有鸽子。”小郝说:“你补交的那两羽鸽子都在,预赛成绩也不错。”小米这才想起春天那档子事,他说:“你去吧,我不去,都他妈是眼泪,花了钱的东西都不行,别说这么两个保姆鸽出的东西了。”
小郝没有车,公棚又太远,他想搭小米的顺风车,因而继续做工作:“去吧、去吧,天上飞的东西,谁敢保自己就能赢,没准儿你还能飞个冠军。”小米说:“大哥,你就别泡我了,我他妈又不是方便面。你要用车就直说,我带你去!”小郝嘿嘿地笑着说:“那就说好了,明天十点接我。”小米说:“行,你赢了钱要请我。”
小郝说:“没问题。”
公棚里的鸽友很多,指定鸽现场更是热闹非凡。小米闲溜达时又看到了老赵,那家伙甩开腮帮子正跟几个人吹捧自己。见别人押钱,小米有些心痒,他见小郝有两羽鸽子的预赛成绩不错,就跟小郝商量:“给我留个空儿,我也押上二百块。”小郝说:“小的都押完了,你要押只能押一千元组的。”小米只得作罢。
公棚的午餐是牛肉炖土豆。将开饭,听得外边一阵乱:“回来了、回来了……”本来很挤的窗口瞬间便冷清了。小米很高兴,他端出一碗牛肉吃起来。正吃得起劲,电话忽然响了。小米掏出电话,见是小郝,他以为他是想让自己给他弄份饭,随手挂掉电话,拿了个空碗去盛牛肉。还没等他拿起勺子,电话又响,还是小郝。小米不耐烦地接起电话说:“行了、行了,别打了,我正给你盛呢。”
小郝有些激动,他结巴着说:“赢了、赢了,小米,你快出来!”小米以为小郝赢了,他说:“赢了好,你晚上请我吃饭!”小郝说:“又一个!小米,你快出来,是你的鸽子。”
小米愣了一下,冲出了那个大帐篷,挤到大屏幕前时,他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将将过去,好像是八十七名。这时,小郝看到了他,他挤过来说:“看到了吗?”小米点头说:“八十七。”小郝说:“什么呀,前边还有一个,是第七,晚上该你请。”
小米当时就傻了。
后来,小米开始获奖,别人问他养的什么鸽子时,他就一句话:“真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