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鸽

　　小米重新养鸽子那会儿，朋友夏尔曾调侃：“如今养鸽子就好比养情人，要有钱、有闲，还要有本钱，三样缺一不可。”小米哈哈地笑着说：“再添上两样，那不成了西门庆。前两样我倒是明白，那本钱总不能是驴大行货吧？”

　　夏尔嘿嘿地笑着说：“你还别说，若是西门庆养鸽子，还真具备成为高手的条件。对于你养鸽子，我还真不赞成。你说，你一个工薪阶层，钱和闲已经基本跟你无缘，至于本钱嘛，那是对鸽子的一种悟性，我也没看出你有这方面的天分。”

　　小米没把夏尔的话当回事，义无反顾地建起了棚。

　　夏尔不是一般的有钱。有钱人有一个通病，就是很忙，朋友更多，他当然不知道小米什么时候把鸽棚修好的。某日，夏尔一个朋友提起了小米，说他修那个鸽棚费了很大的力气，还有些不伦不类。

　　夏尔正闲着，随手给小米打了个电话说：“听说你的鸽棚修好了，过来拿点鸽子回去养。”小米当然高兴，夏尔那里有名气的鸽子很多很多，他这会儿能打电话，说明他正闲着，于是慌忙打了车过去。

　　夏尔果然不忙，他正跟几个鸽友喝茶闲聊，见他进来，笑着说：“准备拿点什么鸽子？”

　　小米和夏尔是多年的朋友，但随着夏尔财力的急速扩张，他们慢慢有些陌生了。以往，小米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可后来就加了几分小心，再后来越发小心。如此，他来夏尔这里便少了许多。他曾听一个朋友诠释过朋友这个概念：能够共同进步的才是朋友。他当时不理解，直到夏尔逐渐发达，才有所体会。

　　夏尔不知他在想什么，又说：“说话呀！”

　　小米说：“你给拿啥就算啥。”

　　夏尔对教练说：“去把那些交公棚挑剩下的小鸽子都提下来。”教练将要走，夏尔又说：“咱们不是还有一批实验的小鸽子吗？都拿下来，让他回家去试吧。”小米以为不会有很多，可没想到教练提着满满一笼子幼鸽进来。

　　他吃惊道：“这么多？我怎么好意思呢。”

　　夏尔说：“你不用不好意思，我这么做有我的目的，是想让你帮我试试鸽子。你想，我光种鸽就三百多，一对种鸽出两窝就是六百多，这儿哪有那么多地方。若是给了不相干的人，有时连句真话都落不下。你是我的朋友，我在帮你的同时也帮了自己。”

　　小米懂夏尔的意思，点点头。

　　“别白给的东西就不当回事，好好侍弄，比赛结束后从里面挑点好鸽子出来当种鸽，这是养鸽的一个捷径。”夏尔又说：“我可跟你说清楚，你觉得哪羽鸽子不好，可以杀，但不能卖或者送人。”

　　小米说：“这你放心，我怎么会做那种事！”

　　夏尔说：“多用点心，现在的鸽子难养。”

　　小米以前养过鸽子，他倒没觉得怎么难养，可重新养上后才知道如今早就不比从前了。

　　首场比赛是一个晴朗的天空，小米在有效名次内进奖七羽，很是风光。一周后的四百公里，他依旧飞得很好。比赛结束不久，他正摩拳擦掌地准备五百公里比赛时，鸽子病了几个，上吐下泻。没过两天，整棚的鸽子都开始闹腾。

　　病来得过于凶猛，小米心急火燎，嘴上起了一串燎泡，亮晶晶的。病急乱投医，乱七八糟地用了一堆药，钱是没少花，可一点作用都没有。情急之下，他给夏尔打电话。夏尔很忙，随口给他说了几种药。他出去一看，贵得让他无法接受。看着湿漉漉的巢箱，摸着鸽子硬邦邦的嗉囊，他自己都快崩溃了。

　　由于忙乱，他忘记了先前拿进家里的两羽鸽子，等到想起来时，已经是三天后的事了。他从床底下拽出笼子，发现那两个家伙精神头儿不错，摸了摸鸽子的嗉囊，瘪瘪的。他奇怪地嘟囔：“怎么自己好了呢？”正在做饭的老婆说：“不就是不消化吗，我给它们灌了点白矾水，它们把嗉囊里的粮都吐了，又给它们填点干酵母就没事了。”

　　小米急道：“那你怎么不早说呢！”

　　老婆说：“我哪敢说！我是怕你急出个啥病来，瞎实验的。要是让你知道，你敢让我试吗？再说，要是弄死了，你还不把我活吞了！”

　　小米搂过老婆亲了一下说：“好老婆，你可真是我的好老婆。”还没等老婆回过味，他又冲到了鸽棚内。次日，他舀了一大缸子粮准备上去喂鸽子时，老婆又说：“你能不能少喂点，人积住食还需要吃点清淡容易消化的东西呢。”

　　小米说：“什么容易消化？”

　　老婆说：“小米。”小米犹豫半晌，将小米改成了谷子。

　　日子一天天过去，小米的成绩逐年上升，他对夏尔给的鸽子开始挑剔起来。每当从夏尔那里拿回一羽价格不菲的鸽子，他都要跟老婆炫耀一番。老婆担心地说：“别从人家那儿拿那么贵的东西，整丢了或是弄死了怎么办？”小米根本听不进她的话，说她操闲心。

　　某日，夏尔对他说：“那羽胡本老雄，你拿回去出几个种鸽吧。千万别闪失了，他的子代孙代非常厉害，尤其是公棚比赛，用完后给我拿回来。”小米当然知道这羽鸽子，但他没想到夏尔能够借他。他兴冲冲地提了鸽子回家。

　　拿回家后，他迅速将那老雄配上它的孙女。连续出了两窝，还是不舍得还给夏尔。临到第三窝，他清理鸽棚时，无意中碰掉了一根重重的栖木，又偏巧砸在了老雄的身上。小米看着当场毙命的老雄，立时就傻了。

　　他不敢跟老婆讲，家里将将贷款买了房子，也不敢跟夏尔说，就自己一个人憋闷着。夏尔以前说过，那鸽子花了两万块钱。小米忽然想起了他上学时学过的一篇课文——《项链》。这时的他终于能够理解那个好虚荣的小妇人。理解归理解，老婆可不是课文中的那个懦弱男人。

　　小米想了很多办法，但他最终还是开始攒钱，好在夏尔很久都没有提那鸽子。小米的话少了，常发呆，老婆挺纳闷。后来，她从小米另外一个朋友的口中知道了这件事。当时，她是又气又恨又有些可怜丈夫。

　　思谋了几天，她瞒着小米给夏尔打去电话说了整个事情，她还承诺，一年之内还给夏尔钱。打电话那会儿，她以为夏尔能说点客套话，可夏尔什么都没说。小米老婆撂下电话也不是很舒服，心道：“你们还是多年的朋友呢，没发达前在我们家混过多少回饭！这人不能有钱，有了钱心就硬了！”

　　那天，她想狠狠地骂小米。可等到天黑，小米还没回家，心急间，电话响了，是小米的。她抓起电话骂：“你看你交的那点朋友……”那边说：“嫂子，我不是小米，他加班出工伤了。”小米老婆脑袋嗡的一声，眼前闪现出小米血淋淋的画面。她急切地说：“严重吗？”那边说：“小手指粉碎性骨折，应该没什么事。”

　　小米老婆赶往医院，她边走边想：这事全都怪夏尔，要不是他借小米鸽子，那鸽子就不会死在小米手里，小米也不会加班挣钱；若是不加班，他当然不会出工伤。走到医院，她的恨意全部转嫁到了夏尔的身上。

　　夏尔了解自己这个朋友，他根本就不在乎那只鸽子，但他知道小米两口子肯定在意，想了一阵便有了计较。

　　小米的伤不是很严重，他出院那天忽然接到夏尔的电话。夏尔说：“小米，听说你出工伤了，我还准备过去瞧瞧你。”小米很紧张，他生怕夏尔提那鸽子，忙说：“不碍事、不碍事，不用来了，你自己还有那么大一摊子事。”夏尔笑着说：“没事就好，帮个忙怎么样？”小米忙说：“啥事？”夏尔说：“我朋友急需一百吨你们单位生产的盘条，每吨的价格控制在四千六就行，能弄出来吗？”小米知道现在盘条的出厂价四千三，销路还不好，于是忙说：“没问题，盘条也没那么贵。”夏尔说：“那我就不管了，你后天按四千六的价格给我送到阳光小区的工地，然后找他们财会结钱。”

　　天上忽然掉下个馅饼，小米兴奋极了，一吨挣三百，一百吨可是三万呀！

　　走出医院的大门，他觉得天是分外的蓝，他哼着小曲回了家。老婆在炖骨头，看到他的样子，知道有高兴事了。她懒得理他，也知道他那德行，用不了五分钟就会自己说。果然，还没等儿子放学回家，小米说：“朋友给了单挣钱的营生，明天就能挣三万块钱，这回可以还给夏尔钱了。”

　　小米老婆愣了愣说：“你说的那朋友是不是夏尔？”

　　小米点头说：“是啊！”

　　小米老婆举锅铲呆在了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