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林和憨子
二林瞧不起憨子,他从来没想过憨子那样笨的一个人能玩得好如今的鸽子。
憨子话少,却喜欢去鸽会那个乱糟糟的地方。鸽会是鸽友攒堆儿的地方,信息资源很丰富。别人去鸽会都是甩开腮帮子神侃,憨子很少说话,老僧入定般地窝在鸽会那个破沙发的角落里。
二林也常去鸽会,他神采飞扬地胡侃时,偶尔也瞟一眼憨子。憨子的面部表情却非常丰富,惊诧、疑惑、不解、傻笑不停地变幻着,如此,他那张木呆呆的黑脸倒也生动了些。
憨子本来跟二林没有任何关系,可自从二林交了老常这个朋友后,他俩就有了关系。
老常五十多岁,小城鸽界的大腕儿,有几吊钱,人还算不错。憨子是老常以前的老邻居,又和憨子的大哥是铁哥们。因为憨子和二林两个都常去老常那里,一来二去的就熟了。
憨子的愚笨先是体现在看鸽子上,老常家里那么多当红的鸽子,憨子偏就喜欢他家老拐腿那一路老掉牙的东西。有一天,老常提出了三羽鸽子,其中两羽是欧洲铭血的子代,另外一羽是一个长相难看的没环黑雌。他对他们两个说:“你们俩挑吧,先挑的只能拿一个。”二林看中的是那两羽欧洲铭血的子代,他盘算了一番,知道最多只能拿走一羽。于是对憨子说:“你先来?”憨子也不客气,顺手就把那黑雌抓走了。
二林别提有多高兴了,他当时以为最多能拿一羽,没想到这个憨货居然把两个都给他留下了。
老常说:“憨子,你为什么挑它?”
憨子说:“它和你以前给我的鸽子挺像。”
二林说:“常哥,这是羽什么血统的鸽子?”
老常说:“老拐腿的近亲,无意中孵出,也没套脚环。当年的五百公里比赛时,顺手把它放了。本来是想把它放丢,没想到它第一个就回来了,比第二个快了六分钟,如果套上脚环,极可能是冠军。后来就在棚里接蛋用,接蛋的过程中,它也偶尔孵一窝,总能在公棚飞个几十名,可我还是不喜欢它。”
憨子在鸽会的比赛成绩也不错,只是没获过前三名。
前两天的六百公里比赛,憨子却大出风头,一举夺得了亚军和五名。他赢了点钱,就请老常、二林和几个鸽友吃饭。酒喝到一半时,老常心血来潮,非要看那两羽鸽子。憨子放下酒杯回家把鸽子提了来。老常的酒稍稍过量,他抓起鸽子细细看了一番对旁边的一个也是腕儿级的鸽友说:“这家伙应该是我前年买的那个长距离鸽王的后代,你看这肌肉……”那腕儿接过鸽子看了良久赞道:“真是羽好鸽子。”听到别人赞他的鸽子,憨子黑红的脸灿烂起来,他结巴着说:“它、它从生下来一共参赛六、六回,从三百公里一直飞到六百公里,每次都能获奖。那个是它同窝弟弟,也、也是这样。”
老常高兴,他高兴的时候喜欢送别人鸽子。
他端起杯说:“憨子,一会儿吃完饭再给你挑一羽长距离鸽王的子代玩。”憨子喏喏地说:“常、常哥,不、不对,你弄错了,它是你淘汰的那个光脚黑雌配你给我的那个小红公出的。”
二林正眼气憨子能够得到那个长距离鸽王的子代呢。听他这么一说,心中暗笑:“真是缺心眼。”老常的脸拉得很长,他说:“那我给你的那鸽子的后代发挥得怎么样?”
憨子挠挠头说:“那鸽子配了两个母鸽,可它们的子代飞不快。”
二林越发高兴,他说:“你个憨货,常哥给你好的,你也玩不了。我看过那鸽子的血统和赛绩,简直太恐怖了。”另外一个鸽友说:“老常,他这鸽子是你家什么鸽子的后代?”老常说:“最早以前的那个红西翁的后代,那是我从上海王福元家买来的。那些年,这些鸽子没少效力,后来淘汰的差不多了。”
另一个鸽友岔开了话题:“二林,你去年那羽公棚的三名是什么血统的鸽子?“二林笑着说:“那得问常哥,那是他给的鸽子孵出来的。”这样说的时候,他无意识地瞧了瞧憨子,心道:若换着他会怎么说呢?
“父亲那是速霸龙配着一羽短距离鸽王的儿子,母亲是考夫曼小迪克的重孙代。”老常哈哈地笑着说:“这小子运气差些,好不容易得到个赢钱机会,还白白的送给了别人。你说说,你倒是把那鸽子拍回来了吧。”
二林讪讪地笑着说:“常哥,我们不能跟你比,谁让我们穷来着。”憨子冷不丁说:“拍卖那天我去了,那鸽子走样了。”
二林愣了一下,他根本没想到憨子会看出这点。那鸽子根本就不是老常的鸽子所出,父母鸽是公棚的两羽迟归鸽,是二林花四十块钱买来接蛋用的。接完蛋后,他为了进一步挖掘这对鸽子的潜力,顺手孵了一窝,准备等它们长大后,连大带小都卖掉。
偏巧,一个小鸽友要给公棚补交鸽子,跟二林商量,想从他那里交两个。因为大家都知道二林养的是老常的鸽子,老常的名气大,在公棚飞得也好。二林吃了人家一顿饭,自然把那两羽幼鸽给了那鸽友。给完后,他回家顺手就把那对老鸽子淘汰了。
他做梦都没想到那鸽子居然飞了季军,但后悔已经晚了,说什么都没用。小鸽友还算有点良心,给二林分了一万块的奖金,还把鸽子的归属权给了他。
二林不是憨子,他当然不会要这样的鸽子,回家参谋完老常给他的那些鸽子的血统后,就杜撰出一份漂亮的血统书。这活儿干得漂亮,既讨好了老常,满足了他的虚荣心,又把鸽子拍出了一个非常高的价钱。
那天,做东的憨子什么也没得到,二林却又得到了老常的一羽超级鸽的后代。
寒来暑往,日子一天天逝去。老常照样在引进鸽子,他的种鸽走马灯似的变换着;二林和憨子还都围着老常转。不过,他们有所区别,二林的种鸽不停地随着老常的鸽子更新,憨子只是偶尔从老常在大公棚比完赛的迟归鸽里挑一两个。
老常的成绩不是很稳定,今年可能赢了盆满钵溢,明年也许就要血本无归。二林飞得也不是很理想,倒是憨子没什么大起大落。
这年,小城又有一家新公棚落成,老板是老常的好朋友,他给了老常一个硬指标,必须交一大组鸽子。老常的主力鸽子都在北京打比赛,他哪有这许多的鸽子,于是叫来二林和憨子,并给他们下达了任务,每人最少十羽。
二林没说啥,他每年也在交公棚,如今不过是换了个地方。再者,这老板又是老常的朋友,鸽子入棚应该不会吃亏。
憨子听话,老常让他交十羽,他就是十羽,一羽不多,一羽不少。二林又动了脑筋,他一口气交了十八羽。这么一来,加上老常的十五羽,一共交进四十三羽。
交鸽子那天,二林说:“憨子,我见你家有二十多羽小鸽子,你怎就拿来十羽?”憨子嘿嘿地笑着说:“我从里面挑了挑,怕给常哥丢面子,再说也怕输钱。”老常笑嘻嘻地说:“你个憨货,啥时候也学会说话了。”这样说着,他先看了看二林的鸽子,长体形的有,短体形的也有。二林说:“我交了两路鸽子,一路稳健,一路快速,什么天气都有机会赢。”老常点点头。
之后,他又抓了抓憨子的鸽子,养得也不错。最大的特点是鸽子的体形长相都很接近。他沉思了片刻说:“憨子,你手艺见长啊,这鸽子都是些啥鸽子育出的。”
憨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它们跟老拐腿都有些血缘关系。”二林说:“能孵出这么多?”憨子说:“我看不懂鸽子,但老拐腿的后代总是飞得很好,所以,常哥给我啥鸽子,我都想跟那路鸽子配一配。后来就成这样了。”
公棚决赛那天的天气不太好,当天只回来一百零八羽鸽子,老常名下的鸽子却回来了四羽,最好名次是十二名。小城的鸽友都知道老常的鸽子适合飞好天气,对这次比赛有看法。老常懒得或者不屑跟谁说什么,他还生气呢,若不是憨子的鸽子,那场比赛肯定被剃光头了。
赛后不久,憨子又去鸽会,听到几个鸽友在议论那场比赛,说什么老常跟公棚老板串通了等等的话。憨子猛然结巴着说:“你、你、你们尽瞎说八道,老常在那场比赛中光指定一项就输了一万多。”有人逗弄他:“那谁赢了?”憨子涨红着脸说:“我、我赢了。”
从那以后,憨子很少去鸽会,他忽然发现那里人的话没有几句是真的。某日,老常酒醉,他指着二林的鼻子说:“你、你小子过于聪明,连我都被你误导。”二林也有点多了,他说:“常、常哥,别、别说我,其、其实是你、你有时需要、那、那些……”
俩人那天都说了一堆醉话,场面挺尴尬。
小城很小,他们争吵的事很快就在小城里传开。大家都以为二林和老常彻底掰了脸,可没过多久,二林还和老常那样处着。这次事件,老常开公棚的朋友却无意中受益,那些闲话也因他俩的争吵忽然销声匿迹。
转年,那公棚意外地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