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的眼泪在飞

　　老杜玩鸽子，也倒腾鸽子。

　　远程鸽子火爆的那些年，老杜南下北上地没少跑。南下倒是可以理解，那里是远程赛鸽的发源地；这北上多少令人有些费解，那是一片荒芜之地，荒凉得连兔子都不愿意在那里拉屎。

　　那时的老杜并没有多少钱，可他家总有许多翅膀上盖满暗章印记的远程鸽子。虽说鸽友们都知道老杜是个鸽贩子，可人家卖出的很多鸽子都飞得不错，所以，不仅是本地的鸽友来他家买鸽子，就连周边地区的不少鸽友也慕名前来。

　　那些年里，老杜就是凭着鸽子将四个孩子都供上了大学。他的几个孩子当中只有小儿子小杜喜欢鸽子，也只有他最有出息。

　　如今的老杜很老了，很老的老杜当然不再养鸽子，他每日拎着个鸟笼子携着一条黑白相间的小狗消遣日子，偶尔也去鸽会坐坐。老杜的老伴小他许多，她喜欢孩子，逢到周末，几个孙子辈的孩子回家是她最大的快乐。几个子女中，小杜最有钱，还养着鸽子，但他离他们最远。

　　老杜家的房子很大，这当然是小杜的功劳。某年回家过年，小杜觉着老杜的房子太小，尤其是过年时节。别人累的时候可以回到自己家，小杜一家三口只能在老杜这里。

　　小杜办事很利索，他也没跟老杜商量，直接就买了一户一百五十多平方米的房子。当时，全家人都觉得他是钱烧的，小杜却说：“你们不懂，如今的房子肯定是看涨，我买下这房子有两点好处，既孝敬了爹娘方便了自己，又可以算作一次投资。”他的话在几年后应验，老杜住的这房子涨了好几番。

　　人上了岁数就喜欢回忆，爱管闲事。

　　老杜从来没想到过儿子小杜会走上他的老路，当然，如今的小杜远比他当年有名气。他闲暇的时候就要把小杜放到脑海里嚼一遍，越嚼觉得越不是味。每到这个时候，他就想跟小杜说说，可小杜不在身边，打电话又太贵，小杜还不耐烦。

　　某个雪后的清晨，老杜戴着老花镜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翻看孙女带来的一本杂志。几声麻雷子的怒吼，把回家才两天的小杜惊醒，他点了根烟瞧见旁边媳妇的眉头蹙紧，于是便踱到客厅。

　　老杜的眼睛从花镜的上方溜出来瞅了瞅儿子说：“你看这文章，忒好了！老子当年就是那个在别人寻金时买水的人。”说着话，他很神气地把杂志扔到小杜这边。小杜拿起来撩了两眼，文章写的是某个沙漠中有金子，招来大量的淘金人，所有人都在寻找金子时，一个人卖起了水，结果那个人发了财。

　　他嘿嘿地笑着说：“就是个鸽贩子的营生，你还整出这么高深的理论。”小杜的轻视让老杜很恼火，他随口说：“我是鸽贩子，那你现在又在做什么？我当年……”小杜就怕老杜提他当年的故事，忙摇着手说：“老爸，求求你，咱们别翻那老黄历了，别说是我，就是你孙女都会背了。”

　　老杜越发生气：“你别自以为聪明，咱们有区别吗？我当年是从南方倒腾回鸽子卖，你如今是从欧洲倒腾；我当年从西北地区收南方司放超远程的落鸟，你前几年可是从欧洲淘些垃圾。”

　　老杜这么一说，小杜有些生气，但看到老杜花白的头发，涌到头上的怒气一点点泄了下去。他歪着头想了想，他爹说的话多少还是有道理。自己前几年确实倒腾过不少那样的垃圾鸽，如果对比他爹的那些落鸟，品质还真不可同日而语。

　　老杜见小杜不说话，以为他听进去了，继续说：“老子说的没错吧，我当年收来的那些鸽子都是两千公里的落鸟，它们多数经过了一千公里以上的考验，你弄的那些东西凭着就是一张所谓的血统书，再加上那个外国环。”

　　小杜又有些不高兴，他说：“老爸，咱能换个话题吗？我都知道你接着又要说君子爱财之类的话。”

　　老杜正想说的就是这话。

　　小杜这句话打乱了他的程序，弄得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小杜又说：“老爸，你捕捉过麻雀对吗？”

　　老杜不知道他要表达什么，眼睛又从花镜后翻出来。

　　小杜说：“捕麻雀的人很多，即便你不张开网，还有别人张网在捕捉。既然它们的结果都一样，你为什么不去捕呢？”

　　老杜愣了很久才说：“那也不能让别人戳脊梁骨吧！”

　　小杜说：“老爸，你以为我还和以前一样做吗？你错了，如今的信息如此发达，那一套早就不灵验了。”

　　老杜在等小杜的下话。

　　小杜沉思了片刻忽然问：“你说鬼子和汉奸谁更可恨？”

　　老杜随口说：“当然是鬼子。”

　　小杜说：“我觉得汉奸更可恨，就说现在的鸽子吧，2000年以前来到国内的鸽子大多都好用，后来的鸽子为什么不行了呢，是因为国内的某些人在操纵，他们操纵的过程中，老外也慢慢学坏了。”

　　老杜忽然说：“那你是……”

　　小杜哈哈地笑着说：“老爸，你儿子当年什么也不算，最多是个骗子而已。”

　　老杜紧逼：“现在呢？”

　　小杜又点燃一支烟眯着眼睛说：“你不用瞎操心，我现在堂堂正正地在做人。”

　　老杜的眼神中还有几丝疑虑……

　　小杜说：“什么事都要靠炒作！有那么一年，我见几个朋友在包装一个没名气却有潜力的穷画家，他们先跟画家签了十年的收购合同，随后就往这画家的身上砸钱炒作。画家很快火了，作品很值钱，他们再高价卖掉画家的作品。”

　　老杜说：“那是不是太损了？”

　　小杜说：“怎么能说损呢？那穷画家要是没有金钱的支持，可能一辈子都不可能成名，成不了名，当然会接着潦倒下去，也许这辈子都没有机会，是他们给他创造了机会。后来，我灵机一动，把他们的方法用到了鸽子身上。欧洲和我们这里没什么区别，鸽子养得好的也不就是广告书刊上的那几个人。你知道我的鸽棚为什么那么大吗？”

　　老杜摇头。

　　小杜说：“我近几年主要是寻找有潜力还没有被炒过的欧洲鸽友，然后大量买进他们的幼鸽，再跟他们协议将来获奖鸽的价钱。等鸽子买得差不多了，先跟某些公棚合作，用老外的名字交去大量的协议鸽，接着在国内的网络、杂志对其进行炒作。炒作的过程中，某些公棚的鸽子开始出成绩，老外本身也在出成绩，这时，我的利润就要来了。你根本不晓得，某人在没出名之前，鸽子才几十欧元，合人民币几百块钱，他的成绩鸽也很便宜。但他火了后，那鸽子不仅是价钱的问题，你买它都要排队！”

　　老杜哑然，他缓缓起身打开窗户。楼下小花园里有些人在跳舞，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仿佛是在做早操。凉亭里音响的声音很大，老杜只听到一句：谁的眼泪在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