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扬的红领巾
年过四旬的老雷有钱。
有钱的老雷将养鸽子那会儿常被人哄。
这样的弯路,好多鸽友应该都经历过,但能够有钱的人的智商都不存在问题。老雷很快跌打滚爬地从小城到京城,最后到达了赛鸽的圣地欧洲。
慢慢地,老雷晓得了三字打头的环号不可能是詹森家的鸽子,六字打头的环号当然也不是出自电脑戈马利之手。
幡然醒悟的老雷倒不是心疼他白花的那些钱,他生气自己怎么会被那样一群低层次的鸽友哄了这么久。生气之余,便对小城的鸽友有了丝丝缕缕的敌意。
老雷生气的时候喜欢跟朋友老转儿聊聊。老转儿与他年龄相仿,虽说他不是鸽圈儿里的人,但也懂点鸽子。他知道老雷心眼窄,结在心里的疙瘩不好解。服务员恰好端来一盘子小小的馒头,他瞧了瞧那盘馒头忽然说:“你一顿能吃多少个馒头?”老雷说:“三个。”老转儿说:“既然是第三个馒头让你饱的,那你吃前两个干啥?”
老雷愣了愣,郁结在心里的疙瘩自动开了。
近两年,老雷引进了不少欧洲铭鸽,并在鸽刊上不惜血本地宣传自己,很快就有了名气。借着这个机会,他换了个地方快速将自己之前引进的那些垃圾倒了出去。
倾倒完垃圾的老雷实在畅快极了。
老雷高兴时也喜欢跟老转儿喝酒。喝着喝着,老雷就跟老转儿吹起了这些事。在老雷的朋友当中,老转儿没有多少钱,但他善于倾听,很少打断老雷的宣泄。当老雷得意地说明年准备投入多少广告费时,老转儿忽然想起前些天自己在牧区应承下来的事儿,随口说:“那你家里还有没有你所谓的垃圾?”老雷说:“当然有,这就和使用电脑一样,每次开机一次,或多或少都要产生些垃圾文件。”
老转儿说:“我有个主意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
老雷说:“你说说。”
老转儿说:“你可以把你那些垃圾做一次义拍,拍卖的收入捐赠给某个贫困地区的孩子。”
老雷说:“那不是吃多了撑的!”
老转儿说:“不能那么说,你现在要求的是更高的知名度,想进一步提高自己的知名度,势必要把钱投入在广告上。这也是一种广告,成本还相对低。你想想,如果你做一次义拍,很多媒体都会跟进,包括你们那些鸽刊。既然你在献爱心,那别人当然不会收取你的费用……”
不待老转儿说完,老雷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哈哈地笑着说:“好、好,不错的主意,咱们马上行动,你是做策划的,可以协调被捐赠的孩子和市内媒体,我做鸽界的工作。”
忙了一个多月,两人的事情基本敲定。可随着老雷一次又一次地往返于那贫困牧区,他的计划也在不断调整。将开始,他是准备将一些垃圾鸽拍卖掉,能拍几个钱就算几个钱。后来,他决定在那基础上再拿出一部分好鸽子。拍卖的前三天,国内知名鸽刊的主编老陈来了。老雷没想到他能来,他曾在电话中邀请过老陈,老陈只是说给他派个记者。
宴请老陈时,老雷笑着说:“陈老师,你不是不准备来么?”老陈说:“我本以为又是在作秀,后来从你QQ空间里看到了孩子宿舍的照片,那里有一张片子让我觉得自己必须来。”老雷说:“哪一张?”
老陈说:“一个七八岁大小的男孩蹲在乱糟糟的宿舍中洗碗那张。雷老板,你挺有才,还在照片旁加了解说。”
“那不是我干的。我想教育自己的闺女,让她看了看照片,谁知她加了那么一句话。”老雷略显沉重地说:“我没想到咱们这里居然有那么穷的孩子!你知道吗,有一天,我跟他们说,你们有什么最想要的东西?有个八岁的男孩说,他想吃饼干;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想要一双球鞋……”
老陈说:“我明天想过去看看,能安排吗?”
老雷说:“我也要上去,他们明天可能就要放寒假,我得把自己答应的东西给他们送去。”
次日清晨,天忽然阴了下来。老雷和老陈几个准备出门时,老转儿瞧了瞧天说:“我昨天听天气预报了,今天有大雪,我看你们就别上去了,路上不安全。”
老雷摇了摇头说:“必须上去,我可以跟很多生意圈的人说假话,但我决不能跟那些孩子说了不算!陈老师,你留在市区吧,路上不好走。”老陈笑着说:“你都不怕,我怕啥!”老转儿搓着手说:“老雷,你不是玩真格的吧?”老雷瞅瞅自己这个多年的朋友,忽然觉着有些陌生,他感慨道:“没钱的时候,总想着怎么去弄钱,生活挺充实,有了点钱后,却不知道自己是个干啥的了。”
说着话,他发动了车子。
车出市区后,雪越发大了。老雷专心开车,老陈盯着窗外出神。进了山区,老陈见路边有个秦长城的标志,随口问:“这里的长城是不是原滋原味的?”老雷说:“当然,是秦时的蒙恬修筑,用来阻挡南下的匈奴。”老陈沉吟道:“那些孩子都是蒙古族?”老雷摇摇头说:“不全是,但还有一部分,也被汉化了。”
老陈说:“他们真的很穷?”
老雷说:“你很快就能看到。”
艰难地行进了两个多小时,老雷点燃一支烟说:“转过弯就到了。”车子将转过弯,老陈便看到了外边有几个孩子在张望。老雷说:“就是他们。”随着他的话音,孩子们快速跑向这边,他们的身后是一个面色苍老的中年人。
老雷停下车跳下来喊着:“孩子们,你们要的东西来了,自己拿自己的。”说着话,他打开了后备箱。中年人走过来说:“雷老板,这么大的雪,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可孩子们说你肯定能来。”
老雷说:“怎么能不来,这是北京的陈老师,文化人。”
中年人说:“走吧,到我家吧,早上将杀了只羊。”老雷说:“陈老师,他就是学校的李校长。”
老陈很忙,他穿梭于教室和宿舍,不停地给孩子们拍着照片。李校长连着叫了他三次,他才来到李校长家。草草吃过午饭,一个女孩子怯怯地来对李校长说:“老师,巴音他们几个哭闹着要回家。”李校长说:“其他同学呢?”女孩说:“近的都走光了,就剩他们五个了。”李校长说:“你把他们都领过来,先住我这儿吧,雪封了路,哪有车呀。”
老雷忽然说:“我送。”
李校长说:“他们住得很分散,路不好走。”
老雷说:“我开的是越野车,应该问题不大。”
李校长还在犹豫,老雷对女孩说:“你去叫他们上我的车。”女孩瞧着李校长。
李校长还是顾虑重重。
路实在难行,老雷和老陈送回最后一个孩子,天已经擦黑。返回的路上,老雷迷了路,车也窝在了一个雪窝里。
冷,浸到骨子里的冷,老雷和老陈蜷在车里。手机没有信号,车上油表的指示已经快到了最底端。老雷说:“陈老师,你后悔来吗?”老陈说:“怎么说呢?我没想到会是这样,我们能冻死吗?”老雷说:“要是没人救我们,就怕不保险……”
荒野中的夜又静又黑,车上的两个人好久都没有说话。雪早已停,风却呼啸起来。老陈忽然说:“老雷,你想啥呢?”老雷没吱声,老陈再问。老雷幽然道:“想我女儿,还有我这一生。”忽然,老陈颤抖着说:“看、看,那边有手电晃动。”老雷也看到了,他猛然打亮了车的大灯。手电的光线近了,五六个人奔向这边。
拍卖会如期举行,老雷将全棚的鸽子全部拍卖。
一个月后,老陈新一期的杂志出来了,封底是老雷,他胸前歪歪地带着一条鲜红的红领巾,很飘逸的样子,而身旁簇拥着几个拘谨的孩子。能够看出,他们的衣裳都是新的,神态也与城市的孩子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