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篇 二关老杜拔头筹
古城鸽会第二关500公里进行得十分顺利,虽然那天的天气十分恶劣,雾霰、云低、无风,但是经现场专家组成员反复研究,一致认为具备开笼放飞条件,决定适时开笼。
当天早晨4点50分放飞车抵达放飞地,经过差不多两个来小时醒鸽,6点40分赛鸽开始闹笼,6点50分正式开笼。据司放地的司放人员向鸽会报告,开笼后,4907羽参赛鸽争先恐后地冲向能见度极低的天空,在雾霰中盘旋数圈后,第一批赛鸽突然脱离了大群赛鸽向南飞去,紧接着第二群、第三群……赛鸽分别脱离大群赛鸽向南飞去。
杜大亮虽然在众人场合下多次说今年这个赛季失去了综合成绩资格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他有机会参加比赛。其实,他说的话是嘴不对心,他的内心有多少酸楚、有多少仇恨只有他自己清楚,他甚至恨得快把牙咬碎了,可是,他也只能将咬碎的牙掺着泪水默默地咽到肚里。杜大亮做了大半辈子的生意,他是个精明人,他明白,他只有委曲求全,低调做人,他的下场才不至于像钱串子那样惨。他曾设想过,如果他真的像钱串子那样,他不敢想象他还能不能活下去。
杜大亮是快到晌午的时候独自一个人来到楼顶鸽棚的,凭他多年的养鸽经验,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下,鸽子最快也得七个小时左右才能归巢,那么最快也就是下午差不多两点左右才能见鸽子,甚至更晚一些。杜大亮坐在了鸽棚前的石椅上,将一些食品和一瓶低度白酒放在了石桌上,杜大亮要在这里自斟自饮,等待鸽子归巢。
这个时候的鸽友大多都像杜大亮一样,都是独自在自己的鸽棚前等待鸽子归巢。因为这是他们今年这个赛季一次关键时刻,他们必须在鸽子归巢的第一时间将归巢鸽抓住,然后迅速打上鸽钟,去鸽会报到。这个时候的鸽友们把手头的一切事都放掉,专心等待鸽子归巢,因为对鸽友们而言,等待鸽子归巢是头等的大事。
头些年,古城就发生了一件让外人看来啼笑皆非,而对鸽友而言却是件挺正常的事。
最近一段时间一直没有去茶楼的雷子在开出租车以前是开大货的,专门跑长途海鲜贩运。那天赶上鸽会也是放头关500公里,却正巧赶上有活要去黑龙江送活鱼。雷子半点没犹豫,打电话把他弟弟叫来,让他弟弟替他跑长途,他在家等鸽子。鸽子即将要归巢时,他突然接到了他弟弟的电话,他弟弟在电话里十分急切地说,他在古城城郊车肇事了,满满一保温车、价值好几大万的活鱼全翻在了公路上,让他马上过去。雷子接到了弟弟的电话,他犹豫了,这边鸽子快回来了,那边又出了这么大的事,去晚了可能好几大万就都将赔进去。雷子没有过多地考虑,他对他弟弟说,我等鸽子呢,鸽子马上就回来了,你在那儿我一会儿吧!雷子的弟弟听了雷子的话,气得火冒三丈,冲着雷子在电话里狂喊,你疯了,好几大万快没了,你还有心等鸽子!无论雷子的弟弟怎么喊,雷子一个心眼地望眼欲穿地等着鸽子,好像即将损失的好几大万与他毫无关系。当然,最终的结果是,雷子终于等到了鸽子归巢,但是无名次而言,那满满一保温车的活鱼躺在马路上晒成了鱼干,好几大万泡汤了。
听起来,常人很难理解,这就是鸽友对鸽子的执著和痴迷。
杜大亮为自己斟上一杯低度白酒,小口地品着。表面上看他似乎很平静,其实他的内心深处极其复杂。从前,杜大亮从来不喝这种一点不刺激的低度白酒,他喜欢刺激,喜欢喝那种一进嘴里连舌头都被烧得火辣辣的高度酒,如今杜大亮也是四十好几的人了,担不起酒了,说沾酒就醉有点夸张,但是也时不时地自己一个人能把自己喝醉了。
其实,自从杜大亮一脚踏进鸽界后,他应该说是相当的顺,不像其他鸽友走了不少的弯路。说实话,谁也别说谁多高明,养鸽子也和赌博差不多,看看你的点子好坏。杜大亮是国内最早引进克拉克原环的人,恰恰是这个血的鸽子一下子让他飞出来了。试想如果当年杜大亮没有引进克拉克血,而引进的是其他外血,或许他不会有今天这样的骄人战绩。很多鸽友都有这种体验,棚子里可能有多种血系的鸽子,真正为你拿成绩的可能就是那么一个血系的鸽子。杜大亮玩鸽子的年头虽然不是特别的长,但是点子正,一个克拉克让他玩着了,让他玩火了。
杜大亮仰头喝干了杯中酒,起身来到了种鸽棚前,看着棚中几十对种鸽,特别是他看到那羽曾为他赢得现在他屁股底下坐着的S600的鸽子,心里一种感激和满足油然而生。按说,这羽功臣鸽的年龄实在是有点偏大了,他不但舍不得淘汰掉,而且将这羽功臣鸽作为镇棚之宝,他要把它养到老。
杜大亮又来到了赛鸽棚前,棚中空荡荡的,他心说,此时的21羽赛鸽现在一定在天空中英勇地与雾霰拼搏,抖开双翅拼命地往家奔呢。是呀,这些可爱的小生灵也真的是不容易啊,如此恶劣的气候,硬是给它们拉出500公里以外,让它们往家里飞。他想着便钻进了赛鸽棚,细心地往食槽中撒了几把像稻谷之类的细料,然后又检查一番跳门,才放心地回到了石桌前坐下,又为自已斟满了一杯酒,小口地品着。
杜大亮默默地喝着酒,想着心事。自从他的赛鸽被人偷走那天起,他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无时不在想,究竟是谁干的,他把他周边的人都想到了,挨个过筛子,最终却又都一一地否掉了。他也曾想过,有意地接触一下吴局长,他认为吴局长心里一定有数,可是,他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即便是从吴局长的那里得到了相关信息,又能如何呢?事实上已经失去了综合成绩的资格,这是不可逆转的事实,就是把偷走他参赛鸽的人抓到了,综合成绩他也一样失去了。况且,如果偷他鸽子的人没有被抓起来,祸就惹大了,偷鸽子的人是什么身手!他的结局就一定会像钱串子一样。所以,思量再三的杜大亮只有打牙往肚里咽了。
杜大亮的第二杯酒还没有下肚,他就接到了老戏的电话。老戏在电话里问他:“大亮啊,见鸽子没?”
杜大亮从心里烦透了、恨透了老戏,特别是这次他为了老四和老七让老戏讹了20万和一对克拉克原环后,他更是从骨子里恨死老戏了。但是表面他还不想得罪老戏,这次鸽子被偷的教训提醒他,恶人更得罪不得。于是,他回答说:“这才几点呀,怎么还得一个多小时以后才能见鸽子。”
老戏又说:“我是第一个给你打的电话,我没问别人,就问你了,如果你的鸽子还没到,不用问,别人的肯定也到不了。”
杜大亮表现得十分谦虚:“那可不一定。”
老戏接着说:“我说的肯定没错,不信一会儿你看。特别是这种雾气昭昭的天气,你的克拉克的优势就更明显了。”
杜大亮心里觉得老戏的话说得有道理,但他仍然表现得很谦虚:“不一定,不一定。”
老戏话题一转,问杜大亮:“大亮,钱串子说这几天林伯来,你说这事有准没?”
杜大亮说:“有没有准得去问钱串子呀。”
老戏说:“我看那天钱串子是喝大了的时候说的,所以我心里没底,刚才我给他打了个电话,他拍着胸脯跟我说,林伯这几天忙着接待世界鸽联主席一行,腾不出时间,他说他把客人送走了就起身来古城。”
杜大亮说:“是,我在网上看到了,世界鸽联主席是来了,可是是不是林伯接待我可不知道。如果钱串子这么说,那林伯就肯定能来。”
老戏又问杜大亮:“大亮,你说花个30万、40万的弄一对东北王值不?”
昨晚钱串子说林伯要带东北王来时,杜大亮心里也犯痒痒了,几年来他真的从心里想得到一对林伯的东北王,那天看到钱串子真的把林伯的东北王拎回来了,把他羡慕死了。所以,从昨晚开始他就核计,如果真的是林伯的东北王,他决定弄一对,多少钱无所谓,只要能搞到真正的林伯的东北王,多少钱都值。不过,他对老戏没这么说,他说:“没有什么值不值的,只要是喜欢就值。”
老戏接着说:“我刚才听钱串子说,他已经把40万打到林伯的银行卡上了,你说这次林伯能带多少只东北王来?咱别抢不上槽。”
杜大亮想了想说:“你啥意思?”
老戏说:“我没啥意思,就是害怕到时候抢不上槽,为了万无一失,我也想把钱打到林伯的卡上,这样不就把握了吗!”
杜大亮突然觉得这次买林伯的东北王,老戏特别地上心,一个一辈子从来不花一文钱买鸽子的家伙这次竟然要花几十万买东北王,而且还迫不及待要把钱提前打到林伯的卡上,这的确有些出乎杜大亮的意料。杜大亮是什么人?是个买卖精,他从来不会去做没把握的事。于是他对老戏说:“把钱提前打过去的确把握了,不过我还是核计先看看鸽子再说,别到时候没相中鸽子,再往回要钱,那就不好了。”
老戏显得挺难心:“关键我怕林伯来时没带几只鸽子,再买不到手,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
杜大亮心眼多,他心里犯核计,核计老戏是不是在串陇他,他甚至怀疑这其中有诈。于是,他故意吊老戏的胃口说:“你说得对,到时候真的买不到手,后悔真就来不及了。”
老戏说:“就是,我就怕出这事。”
杜大亮好像在犹豫:“不行我也先把钱打过去?打过去的确就万无一失了。”
老戏说:“我告诉你林伯的银行卡号?还是打过去把握。”
杜大亮说:“你把林伯的卡号发到我的手机上吧,看看这几天把钱给林伯打过去。”
听了杜大亮的话,老戏有些急不可耐了:“大亮,要打就快点,还等啥呀?林伯说来就来,我们必须赶在林伯来之前把钱打过去,而且还必须封锁消息。”
杜大亮心里暗骂,老戏呀老戏,本来我还真想买一对林伯的东北王,你这么一串陇,我真的是心里没底了。于是,他继续吊老戏的胃口说:“最好还是看了鸽子再说吧,我反复地想过了,如果林伯来了以后,我相中的话,想一次买三对两对的,林伯的东北王的确是硬头货,这次可是个好机会呀。”
老戏听了杜大亮的话有点急了:“不提前把钱打过去害怕到时候东北王买不到手,错过了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杜大亮好像在考虑地说:“事是那么个事,不过钱串子能办到的事我想我也一定能办得到,有钱我就不信买不到林伯的东北王。”
老戏有些沉不住气了:“大亮,你这话说得就不对了,圈子里谁都知道,人家林伯可是从来不卖鸽子的,所以,多少大家的鸽子你花钱都可能买得到,林伯的东北王可就不好说了。”
杜大亮有些看透了老戏,他懒得跟他废吐沫:“行了,老戏,一会儿你把林伯的卡号发到我的手机上吧,我再核计核计。”
老戏有些无能为力了:“好吧,反正一会儿我让钱串子先和林伯通个电话,随后就把钱打到林伯的卡上,不然心里没底呀。”
杜大亮放下了电话,心里却是沉甸甸的,他努力地控制自己别把事情想得太复杂、太坏了,或许事情没有他想的那么复杂、那么坏。他又抬头看了看头顶上昏沉沉的天空,看了看表,快一点了。杜大亮心说,再有一个小时左右就能见鸽子了。
杜大亮继续小口喝酒,想着心事。三小杯酒下肚,他觉得头有些疼,有点压气,说不清是酒在作怪,还是这败家的天气在作怪,总之,他挺不舒服的。索性,他把酒杯推到了一旁,顺手捡了几颗花生粒扔到了嘴里,没滋没味地咯哒牙,想压压酒。
鸽友盼鸽子归巢的心理是没有办法用语言表述清楚的,那种心情可以说是心急如焚,也可以说是心浮气躁,总之,等待之时既紧张心急又痛快刺激,特别是当见到鸽子一头扎在鸽棚上时,那时的心情完全可以用心潮澎湃来形容,可是,当听说别人的鸽子归巢而自己的鸽子踪影不见时,那时候的心情又可以用心灰意冷来形容了。玩鸽子玩的什么?玩的就是这种心情。所以有人开玩笑说,有心脏病史的人不易玩鸽子,就像在赌桌上,一下子抓了两个王四个二,兴奋之时,一口气没上来,猝死在赌桌上的大家都听说过。当看到鸽子箭打的一样,一个抿翅,直奔鸽棚而下,当时的心脏负担是可想而知的。大概鸽友玩鸽子玩的就是这种刺激。
终于,杜大亮在楼台之上熬到了1点30分的时候,他坐不住了,一次次地站起,又一次次地坐下,屁股还没等挨到石椅上时便又站起来,像火烧腚一样,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不停地抬头向天空的远边望去。
天空仍然是阴沉沉的,空气中充满了雾霾。
1点39分,三个小黑点从天边向他的鸽棚移动,仅仅是三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微型飞行物,杜大亮顿时眼前一亮,心跳加速,嗓子眼冒火,他竟然敢断定他的鸽子归巢了。真是神奇,三个微型飞行物抿着双翅从高空向下滑行,瞬间不偏不倚地落在了杜大亮的赛鸽棚上,而且训练有素地掉头直奔跳门,迅速钻进棚中。
以往,杜大亮应该是急不可耐地冲进棚中,迅速抓起归巢鸽,第一时间打上脚环,计时开始。因为你的动作迟延了一秒钟,就有可能将冠军拱手让给了别人。而此时,杜大亮没有像以往一样冲进鸽棚,而是双眼下勾勾地看着三只归巢鸽发呆。好一会儿,他的眼泪顺腮而下,那泪水是从他的心底流出来的,那泪水里掺杂着血水呀!
突然,杜大亮捶胸顿足:“它们应该是综合冠军哪!它们是不可战胜的!”
杜大亮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着,那哭声让人心碎,让人感到世界末日来临了。那哭声传得很远很远,最终被天空中厚厚的雾霾淹没了。
杜大亮委委屈、窝囊,杜大亮伤心、悲怆。
杜大亮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转身抓起酒瓶子没命地往嘴里倒酒,他几乎是一口气喝干了瓶中酒,然后将空酒瓶子没命地抛向空中,冲天长吼:“我操你八辈子祖宗!你坑我!你害我!你不得好死!”
天空仍然是阴沉沉的,被雾霾所笼罩着。
杜大亮双手捂脸,痛哭不止:“我们不容易,不就是好这一口吗,咱盼这个赛季像盼啥似的,结果,全泡汤了,所有的希望全他妈破灭了……”
杜大亮嗓子哑了,是喊哑的?是哭哑的?总之,他的嗓子哑了。
那天,楼台之上的杜大亮一会儿像头脱缰的野驴,在楼台上狂奔;一会儿又像被驯服的绵羊,委缩在那里抽泣不止。
杜大亮如此一番折腾,他的三羽鸽子仍然毫无争议地摘取了此次鸽会第二关500公里的头三甲。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