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来岁的时候，正遇“文革”。学校放了长假，复课遥遥无期。院里的一群少年无所事事，整天爬墙上树，恣意玩耍。那年春天，看到一个邻居养了鸽子，很是羡慕，便向家长要钱也买一对，被一口回绝。无奈，只好眼馋地看着鸽子飞来飞去。有一天，看到几只麻雀在邻家的屋檐下不停地进出，像是筑窝。突发奇想，没钱买鸽子，掏几只小麻雀也挺好玩。于是，约了几个玩伴，搬来木梯，猴子一样蹿到人家的房顶，揭开瓦片，寻找麻雀窝。结果麻雀没掏着，却踩烂了几片瓦。上门告状的邻居走后，少不了一顿皮肉之苦。父亲厉声问：为啥上房揭瓦！我嗫嚅着回答：想养小麻雀。父亲听罢，扬起的手又缓缓放下。

    次日，母亲给了我一元钱：去吧，买对鸽子，以后再不许惹事！

    我喜出望外，早忘了昨天挨打的肉痛，叫上几个玩伴，直奔鸽市。当时的鸽子市场在龙潭湖东侧的一片空地上，人群熙熙攘攘，特别热闹。那年月的钱虽然不像当今这般贬值，但一元一对的鸽子还是比较难寻。有个小贩倒是同意将一对黑色的鸽子转让，但雌鸽的翅膀受过伤，只有雄鸽会飞。我们合计了一下，觉得不碍事，因为鸽子的繁殖力很强，不愁没有会飞的后代。

    小贩从笼中取出这对鸽子，成交。我们空手而来，没带装鸽子的物件，只得一手一只攥住。一个自称懂行的同伴说：拿住雌鸽就行，雄鸽是个“恋草货”，不会单独飞的。说着，他撒开雄鸽放到地上。那只雄鸽歪歪脑袋，斜着走了两步，果然没飞。但再去抓它时，却一抖双翅，火箭似地直飞云空。

    小哥儿几个都傻了眼，直瞪瞪看着那只雄鸽消失在空中，再找那个鸽贩子，早没了踪影。于是转回头，对那个所谓懂行的同伴好一通数落。末了，这位同伴愿意担责，回家拎了五斤玉米粒，同附近院里一个养鸽的人换了一只灰色的雄鸽，算是弥补了他的过失。

    就这样，我带着灰黑两色的一对鸽子，开始了对它们的训养生涯。

    为防止雄鸽再逃飞，便将它的翅膀用布条扎紧。又在窗下的鸡窝上面加盖了一层砖石小窝，权当鸽巢。从此，每日看它们进进出出，蹦上跳下，少年的顽皮逐渐消退，什么红小兵，大字报，外面世界的嘈杂全也没了兴趣，一门心思都移到鸽子身上。后来也曾想过，如果没有鸽子的陪伴，是否会混迹于江湖，沦为无良少年呢？没有答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训养鸽子会使一个人增加爱心，并懂得某种责任。

    鸽子的美食是玉米粒，但需要到鸽市去买。没钱，只好退而求其次，将玉米面的窝头切片晾干，再掰成颗粒去喂。鸽子起先不理会，但饿久了便开始啄食。渐渐的，我们也成了朋友。只要我一出现，两只鸽子就会凑过来，歪着小脑袋讨食吃。

    经过一段时间的喂养，鸽子的老羽毛逐渐脱落，换了一层新衣。我惊奇地发现，雄鸽不但比雌鸽威猛，而且长得漂亮。这个特点突出表现在胸颈部位，雄鸽的毛色鲜艳华丽，像是披了一件七彩围巾。雄鸽的漂亮外表，主要是用来吸引异性。而那只雌鸽在对方的不间断追求下，也渐渐地顺从了。两只鸽子整日里耳鬓厮磨，不久便产下了爱的结晶——一对鸽子蛋。

    鸽蛋的孵化，由两只老鸽轮流负责。你若是想看看孵化中的鸽蛋有何变化，会遭到老鸽子的拼命反抗。尤其是雄鸽，会把它的翅膀当盾，喙做矛，一边抵挡，一边反击。

    这场景很让人感动。看着雄鸽束缚着翅膀进出鸽巢也不大方便，于是，那天早晨给雄鸽松了绑。谁知它抖一抖双翅，扑棱棱飞上房檐，左右歪头看看，再一纵身，飞过屋脊不见了！

    正当我急得火烧火燎时，黄昏时分，雄鸽回来了。夕阳下，雄鸽的眼圈晶亮红润，站在屋檐将脑袋一歪一歪，像个闯了祸的孩子，到了家却不敢进门。我往巢前撒一些鸽食，又退到远处。雄鸽这才飞下来，却顾不上吃食，一头钻进了巢中。

    经过21天的孵化，一对小鸽子终于破壳而出。从此，我的鸽群开始慢慢壮大。虽然这些鸽子不是什么名贵品种，但我备加珍爱。有点零花钱，就全都买了玉米。而这些鸽子也通人性。喂鸽子时，手刚张开，鸽们便飞到肩上胳膊上，咕咕咕和你套近乎。

    飞翔是鸽子的天性。每天早上，当你打开鸽子窝，鸽们便一只只钻出来，迫不及待地飞上房顶，再由一只鸽子带头，扑啦啦腾空而起，绕着居住地飞翔。一圈又一圈，似乎不知疲倦。有时你看到它们一收翅膀似乎要落下来，但只要头鸽不停，其它鸽子还会跟着继续飞。头鸽的体型较大，往往承担着负载鸽哨的任务。鸽群飞翔时，鸽哨忽高忽低，或悠扬，或高亢，在我听来，那是居民大院上空播洒的最美的音乐。

    鸽子有个特性，就是方向感强，对家的忠诚度极高。很早就听说有信鸽协会，品种优良的鸽子都佩戴脚环，有统一编号。也听过有关信鸽的故事，说那些信鸽能穿越艰难险阻传递情报。虽然，我们那时养的均是普通的家鸽，但也具备了一些基本特征。我们常常带着它们，步行好几里地，来到郊野等陌生地方，然后放飞。看着鸽子在天空翱翔的身影，心底也会升出一丝丝的羡慕。

    有一天，我们几个小伙伴，把鸽子装进铁丝笼，一直来到现今太原火车站的对面、曾经遗留的一段旧城墙的顶上。打开笼门，看鸽子一只只飞上蓝天。鸽群先是在放飞的地方盘旋，洒下阵阵悦耳的鸽哨声。然后，鸽影与鸽哨渐行渐远，幻化在深邃的天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