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牧鸽人[二十六]
牧鸽人沧桑之潭州鸽事
筵前杯酒群雄言鸽事 马踏苍梧夤夜宿瑶家
话说发奖会后,著名京剧票友张筱楼献艺清唱《空城计》。唱:“……叫老军扫街道把宽心放稳,退司马保空城全仗此琴。”他那淳厚的唱腔和悠美的琴弦之音,令茶客们如痴似醉,台下报以一片“好!好!”的喝采声和鼓掌声。琴弦响处又静了下来。唱:“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诸葛亮在敌楼把驾等,等候你到此谈呐、谈、谈心。……我诸葛并无有别的敬,早预备下羊羔美酒犒赏你的三军。你到此就该把城进,为什么你犹疑不定、进退两难,所为的何情?我只有琴童人两个,我是又无有埋伏又无有兵。”司马懿言道:“我本当传将令杀进城去,又恐怕中了孔明之计。左思右想我心不定啰。”续唱:“你莫要胡思乱想心不定,你就来来来,请上城楼听我抚琴。”司马又言道:“诸葛生平从不弄险,今日四门大开,城内必有埋伏兵,我岂能中了你的诡计。传令三军,后队改前队,退兵四十里。”诸葛一曲瑶琴,就退了司马之兵,真可谓神人。琴弦之声一停,又满堂喝采。清唱结束,挤上楼来听戏的楼下茶客慢慢散去。
老学究起身宣布,发奖会到此结束,中午十二点陶陶居准时开席,请玩鸽子的朋友在此时间前到彼入席。有事的鸽子朋友已暂先离去,没事的仍留下来喝茶扯闲篇,学究言道:“筱楼兄技艺不减当年,越发精进了,今日场面如此热闹,鸽子比赛之事将不胫而走,市井皆知了,筱楼兄大功一件啊!” 筱搂曰:“连举兄过奖了,凑凑热闹,不足挂齿。”茶客周四爹说:“民国以来斗蛐蛐儿,斗画眉子还从来没有这样热闹过,就说这头名状元涨得哭罢,得赏洋一元,够一家三口一个月的生活了,我也来养几只鸽子参加比赛碰碰运气看。”他这一说弄得在座啼笑皆非,先把人家的名姓都给改啦,张德福硬说成“涨得哭”,还说要养几只鸽子碰碰运气看,他把养鸽子也看得忒容易了。一干人说笑正浓,从雅座走出一人,径直走到老学究跟前说:我家老爷请老先生过去说话。学究心想,这是有谁竟要找老朽说话,稍一迟疑就随来人来到雅座。
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起身相迎,言道:“冒昧相请,望老先生见谅,请坐。”学究落座后,问曰:“不知这位先生召老朽过来有何见教?先生您尊姓。”答曰:“敝姓秦,名子牧,潭州人士,在南洋经商,今回潭州省亲。这几日闻听街谈巷议,言老先生举办鸽子比赛事,今日要在此茶楼开发奖会,故此我便要了个雅座,也算是身在其中,这发奖会真使人耳目一新。本人亦喜养鸽,在南洋我也养了些鸽子,也参加比赛。同是养鸽人,故请老先生移步一叙。”学究曰:“哦!原来是南洋富绅,养鸽的前辈先生,失敬,失敬。老朽这哪里是鸽子比赛,简直是受罪。处事未得先机,谋而不合,岂能胜乎……”学究还待往下说,宋老六和尤二走了进来,学究忙起身介绍,见礼毕,一一坐下。秦的从人将茶斟上。秦问道:“老先生何出此言?”答曰:“这次送来比赛的鸽子,大多是观赏鸽和一些不知名的本地土鸽子,只放了十多里,五天才回来四只,其中就有三只土鸽子,另一只也算不得玩赏鸽,您说这是不是遭煎熬,没事找罪受。真是知己而不知彼也。”秦子牧听后哈哈一笑说:“老先生此举没有错,错就错在该来的没来,不该来的却全来了。”学究急着问:“此话怎讲,请秦先生教我。”坐在一旁的老六和尤二都感奇怪,这举人老爷对此人说话怎么这样客气。老六对学究言道:“举人老爷,时间差不多了,他们还在等着咧,该起身了。”老学究一想,是啊,该起身走了,别耽误了大家的时间,于是对秦子牧说:“我等今日相会算是有缘,就请秦先生二人随缘吃餐中饭,老朽还有事请教,望勿拒之。”秦答曰:“老先生盛情,恭敬不如从命。”说完一起出雅座和张筱楼等人鱼贯而出。
当学究一行二十余人来到陶陶居酒楼,见早来的玩鸽子的朋友已入席,已坐满两大圆桌还有挂单的。看来原定三桌已是不够,宋老六他叫来堂倌又加了一张圆桌,请杨老爷、二官人、莫三、秦先生、张筱楼等九人入席。学究见苦娃子和戚老头在下面坐着,他悄声对老六说,你去把戚老头和娃娃请上来坐,那娃娃可是写了捐的哟,你也在这桌坐下,正好十二人之数,说完笑了笑。宋老六见大家都已入席坐定,就吩咐堂倌开席。一时水陆并陈,虽不是上好的酒席,佳肴美味却也十分丰盛。学究站将起来举杯在手,在座见老举人站了起来,大家跟着起立举起酒杯。学究言道:今日酒席筵前高朋满座,老朽敬酒三杯,第一杯敬解囊相助的商家二官人、莫三掌柜和朋友,使这次比赛别开生面,方有今日之欢聚,大家满饮此杯;第二杯要敬张筱楼四位朋友登台献艺,使谭州人始知今日有鸽子比赛事;这第三杯呢,祝愿大家事事亨通。来,干了此杯。席间响起一片“干、干”的欢愉之声。
三杯入口,话匣子就打开了,贾秀才曰:“这次比赛虽然成功了,我的土鸽子弄了个二名,我心满意足了。但玩赏鸽有辱使命,此事颇费思量,小可认为:如想在比赛中打赢,不是我小瞧玩赏鸽,它就得改弦易辙。”“我看也不见得,尤二执事不也回来了一只紫玉翅么。”挑河水卖的王五在抬杠。那戚老头又忍禁不住了,他不屑地说道:“尤二回来的不是玩赏鸽紫玉翅,是什么问尤二便知,我早就说过,玩赏鸽是不能在天上比赛的。这不,全客死他乡,多可悲可惜啊。”“就你个老公公会说风凉话,如有下次,你弄两只能飞的来试试,好过在此说空话。”赵武愤愤地说。卖布的黄大雅说:“请问杨举人,这样的比赛还搞不搞?什么时候搞?是否还有奖赏?我看这次搞得蛮好,管他什么鸽子,只要能回来就是好鸽子。”下面起哄了,这次办得好,下次没奖赏我们照样参加,图个快乐就行。养鸽人这个小群体,无形之中分成了几个支。对耶!错耶!老学究认为都有可取之处。
大家静一静,听老朽说几句:“第一咧,今天请大家来、就是要开怀畅饮,敞开肚子吃菜,不然就只能吃亏了。(学究两句风趣话,引发席间一片笑声。)第二呢,老朽认为大家讲的都有道理,戚老先生说玩赏鸽是不能用来飞行比赛是对的,很有见地。今观之,若想要比赛取胜,我等现今所养之鸽非彼类,得改朝换代才行。这次比赛不尽人意之处,就在于知己而不知彼也。第三呢,我想这比赛一定要搞下去,至于奖赏等问题,老朽暂时无法答复,但我们会尽力去做,也希望大家做好再比赛的准备,更希望有更多的朋友来参加。没用的话我就不扯啦,现在请秦先生给我们讲讲鸽子比赛。他这次从南洋回潭州省亲,他在南洋养了些比赛的信鸽,是养鸽的前辈先生,大家欢迎秦先生讲话。”席间一阵鼓掌之声。
秦子牧起立向大家施礼后坐下,他说道:“杨举人盛情相邀,晚生再次感谢。我就简单地说说鸽子比赛吧。用来比赛的鸽子我们称之为信鸽,供人玩(欣)赏的称为玩赏鸽。玩赏鸽是不能用来参加比赛的,正如男人不能怀胎生崽一样(席间一片哈哈笑声),省外早已有信鸽,也有信鸽和本地土鸽子的杂交鸽,这杂交鸽也能飞一定的距离,在南洋每年都要举行几次信鸽比赛。再说我们国家养鸽历史悠久,奇闻轶事颇多,广为民间传颂。如北宋靖康之耻后,康王赵构登基谓高宗,南迁金陵,宋养鸽以南迁为盛,宋高宗爱之尤甚,宫内畜之无数,曾有谏诗一首曰:万鸽盘旋绕帝都,慕收朝放费工夫。……记其事。又如唐玄宗宰辅张九龄少年时,家养群鸽,每与亲知书往来,只以书系足上,依所教之处,飞往投之。九龄目之为飞奴,时人无不爱雅。此均乃史话。就说民国现今的事罢,上海是最早有信鸽比赛的城市。传闻:在民国二十年,在上海出了一位李姓养鸽奇人,他用西洋人的信鸽汉化之后,以师夷技而制夷之策,在民国二十四年也就是西历1935年,与西洋养鸽人进行一场距离约一千九百华里的比赛,得了头名,击败了碧眼洋人,使胡儿俯首称臣(哇!席间发出惊呀之声),是我等潭州养鸽人之楷模。我等该效法改良,才能使潭州的赛鸽事步入正途。为了感谢老举人这份盛情和在痤朋友的缘分,我为你们下次比赛捐银洋拾元。”席间热烈鼓掌和叫好。这秦子牧此举是老学究始料不及的,他忙起身谢过秦先生解囊。席散后,秦子牧私下对老举人说,改日拜府有事求教,说完带着从人离去。
这里再说莫云龙离开双溪镇上了官道,纵身上马挥鞭而去,那匹枣骝子紧跟在后面奔跑,盏茶工夫已在野竹林落马,那髯须伯早已在此等候。云龙将马拴好,进入竹寮坐下。髯须伯道:“二弟此去南夷路途遥远,又带着马驮,道上更要小心遭人算计,道上的信物带着么?”云龙回道:“大哥尽可放心,带着咧,我会小心在意。”髯须伯道:“闲话我也不多说了,把这片刀带上防身,上路吧!”髯须伯将准备好的片刀交给了云龙。他接过泼风刀告辞大哥,解开疆绳上马催鞭向西驰去。
云龙纵马穿州过府疾行了两天,第三天日近黄昏时已上了九嶷古道,在道旁野店歇下,店家帮着卸下马驮,将马牵去后槽喂料。云龙告知店家明早还要赶路上南夷古道,烦劳店家报更。店家回应道:老客放心,不会误事,去南夷的客官都是寅时报更。我这就准备晚饭,是否来点酒解乏?云龙道:酒就不用了,我自己带着蕃薯烧呢。吃罢晚饭,他提了桶温水来到后坪马棚处洗了个澡,见那两匹马还在吃青料就回房安歇,一宿无话。次日凌晨寅卯未天光之时,就被店家唤醒,云龙略一洗嗽,吃罢早饭,牵出山骝子,将枣骝子的马驮安上捆扎好,多付了一成宿店钱走出店门。店家跟至门外说:“听传言,早几个月,一场天雷暴雨坍塌了庞岭天桥桥头基石,此桥再无人敢过。老客你上南夷要绕道了,多了半天脚程。今日刹黑前定要翻过前面那座庞岭(苍梧山),在山脚瑶家歇店,不可再向前,再走就无处投宿了。次日绕过断魂山就可上南夷古道了,快上马起程吧!”云龙谢过店家指引,策马向西南而去。
沿着山凹处的小道放马跑了十多里就进入难行的山道。须臾,一座大山挡住了去路,山前一块绿茵茵草地,他下马放开疆绳,让它们吃些青草,寻些水喝。触景生情,不由想起苦娃子千里单骑,依仗一匹老马在深山老林中行走,今思之真有不寒而栗之感。他寻着一条上山的路径,复上马沿山路上山,马踏着碎石,他伴着嘚嘚蹄声。这样又行走了半个时辰,已是山陡林密,树木郁郁葱葱,林海莽莽不见人迹。不时呼呼作响的山风吹过,其声如涛,使云龙这个当年的赶马汉子有些发悚。山骝子跟着山道扬蹄,枣红马紧跟在后,不时打喷嚏,似乎很兴奋。又行了两个多时辰就登上了山顶,在山之巅举目远眺,见层峦起伏,群峰耸立,万木葱茏,一片绿海。此时日头尚未正中,未到午时,云龙心中一块石头落下地来,心想刹黑之前定能下到山脚。如是沿着蛇一样的山道信马由疆下山,他就这样由山骝子驮着在这深山密林中行进,日暮时已到山脚下。不见村寮瓦舍,心稍有不安,店家说的“山脚瑶家”又在何处呢?正踌躇不前,见远处有袅袅炊烟升起,心想烟起处必有人家,于是勒转马头向烟起处驰去。到彼,只见几处断垣残壁,几间已破败的房舍,他忙落马,在暮色中探寻哪家能容他投宿。他牵着山骝子缓缓行去,枣红马跟在后面,嘚嘚蹄声和马的嘶鸣唤出了一瑶家村妇,问讯道:老客可要投宿?云龙忙应道:要的,要的,请大嫂引路。她一声跟我来,云龙牵着马走进了这所房舍的前坪子。
阿爸,来马客投宿了。闻声走出一六旬老者,接过疆绳将两匹马系于坪内的吊马桩上,帮着卸下马驮抬到堂屋之中,堂屋里桌上放着一盏桐油灯盏,老店主指着左边一间房说:“今晚老客就睡在这边厢房。”瑶家大嫂端来一碗山茶,点亮了桐油灯。老汉喊幺女端来一大盆蕃薯和玉米算是晚饭。老者问道:“马客哪块崽来的,要到哪块崽去哟?”“回老人家话,山里人从九嶷古道野店来,多亏店家指引到此投宿,此去山那边古道马栈找我义兄山神爷。”老者听后呵呵大笑说:晓得,晓得,这深山之中也能碰到熟人,今日已晚,没什么东西款待,你明早还要赶路,早点睡吧。说完没等回答就离去。云龙太乏也就进房睡下。天刚泛白就被老者喊醒,用冷水抹了把脸走进堂屋,幺女已端来一碗米酒煮的四个荷包蛋,一碗煎糕巴,这可是山里瑶家最好的待客之道。老者道:你吃了趁早上道,绕过前面的断魂山,记住不要走岔道,要依伴着山势走,如两个多时辰能出得此山,上了南夷古道就无凶险了,可沿古道西行,今日断黑前可赶到“古道马栈”。老者复帮着收拾好马驮上了架,幺女又拿来些黄豆喂马,云龙很是过意不去,又不便解开马驮拿出些礼物送他们,只好抠出两个银毫(合半块银元)交给老者,说是给她俩扯些花布做几件衣穿。老者本当不收,碍于这也是苗瑶人家的乡俗,只得收下笑着道了谢。老者古道热肠,仨人牵着马直将云龙送出村落,才将疆绳交付与他,目送着云龙上马扬鞭西去,瑶家大嫂还扬着手在喊,老客,回来时再来哟!
欲知后事 且待下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