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病了,床上一躺就是半月,起因是为一只鸽子。
老朱是两年前从装备科退休的,赋闲后一次去市里,见信鸽协会在举办活动,顺手接了几张宣传单。
老朱起初没在意,可坐在返程车上无聊时,开始琢磨那些宣传材料。看着看着,乐了。儿子正上大学,老伴天天练舞,自己又不会琴棋书画,自打退休后,一直闲得胸闷,何不养信鸽玩玩呢?
说干就干,老朱专程去市里买了幼鸽,加入了信鸽协会。回家开始整日与鸽子为伴。老伴见了半是喜悦半是挖苦说,真是武大郎玩夜猫子——什么人玩什么鸟,都这把年纪了才想起养这玩意?哪比去广场上活动活动腿脚?老朱蹲在地上头都没抬,说你扭你的胯子,我养我的鸽子,道不同不相为谋。
老伴听了摇头直笑,打电话给儿子,儿子破例严肃批评老朱:爸,养鸽子太不卫生了,你把家里弄得乌烟瘴气,我可没脸领女朋友回去,再说要小心禽流感,老年人免疫力下降你就不怕?
老朱心说,老子现在还不老,可话到嘴边没说出口,只好与儿子约法三章,既要搞好卫生,又要做好防疫。
老朱是个外粗内细的人,当警察时几百号人的服装器材管得头头是道,养起鸽子自也不在话下。很快,老朱的幼鸽翅羽丰满了。老朱先是骑摩托车带它们到野地里放飞,然后掐着时间赶回家给先到家的鸽子们排序。后来老朱就带着自己的优秀选手去市里参加比赛了,虽然从没拿过好名次,但每次放飞时,老朱都感到前所未有的放松。老朱常常想,自己年轻时忙这忙那压力天大,老了没想到竟在鸽子身上发现了乐趣。鸽子轻盈地飞过蓝天,也带走了他的烦恼和忧闷。
一年后,老朱已算个信鸽行家了。有次回老家串门,听村人说上坡时,见半空一只鸽子与老鹰厮斗,最终鸽子被啄瞎了眼睛但逃脱了,村民在树林里捉到它时才发现那是一只信鸽。
老朱立即起身去那户人家。结果发现,眼前的鸽子站姿水平,体态健硕,虽眼睛瞎了,但用食指按住鸽头能明显感到它的瞳孔在有节奏颤抖。一切特征都在显示,这是一只长距离鸽。信鸽标签上还写有大串英文字母,老朱统统不认识,只知道那个符号“♀”表示它是只雌鸽。于是满心欢喜好说歹说地买了下来。
后来老朱上网一查,发现信鸽竟大有来历,居然来自有着百年历史的“英格兰北部信鸽协会”,品种优良,血统高贵,名叫“Anna”。老朱从此精心喂养,目的只有一个:让伤愈的Anna做种鸽,彻底给老朱的鸽群更新换代。
老朱对Anna照顾周到,Anna也没让老朱失望。不过三个月,Anna就为老朱添了两群新鸽。老朱的付出也很快赢得了一展身手的机会。在接下来全市举办的一次远程500公里信鸽放飞大赛上,老朱精心挑选的“微星”以458分钟的成绩排名第一。微星返巢时,眼皮上结了厚厚的伤痂,老朱想到它又饿又累,冲破突降的寒流和大风取得了胜利,激动地捧住它亲了又亲。
Anna死后不久,微星成了老朱的精神支撑。然而,意外发生了。就在最近一次规模庞大的放飞大赛上,微星莫名失踪,直到比赛结束,依然音讯全无。老朱心疼得直抖。其实,气候突变、受伤疾病、天敌啄食、同类吸引,常会导致信鸽丢失,可老朱还是难以接受,很快病倒了。
老伴拿老朱没办法,除了天天陪着打点滴,还给儿子去了电话。儿子一向粗枝大叶且正忙毕业,敷衍地问几句,便将自己的规划和盘托出。原来,儿子和女友受女方家里支持准备出国留学。老伴一听就慌了,老朱能为一只鸽子病倒,现在儿子竟要出国?于是,要儿子赶紧回家从长计议。
儿子回到家,老朱已和老伴整了满满一桌菜。儿子见老朱气色不好,一问才知是为一只鸽子。正吃着饭,儿子突然赌气放下碗说,爸,你这样,我不走了,在哪都是学。哪料老朱也将碗一推说,去吧儿子,出国我压根就不会阻拦,只是你们不能瞒着我。儿子听了喜出望外,说那我到了国外也养只良种鸽,让它成为横跨欧亚大陆的信使。
儿子走后大半年,越洋电话一直很少。但每次总不忘问,我在牛津养的鸽子飞回来了没有?老朱每次都摇头说没。直到有一天深夜,儿子打电话回来时,哭了。老朱擎着话筒沉默良久,没问原因,却说了两句意味深长的话:别忘了,你是警察的儿子。还有,咱们的鸽子飞回来了。(纪富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