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牧鸽人[四十五]
牧鸽人沧桑之潭州鸽事
四人行化龙街访友 八种鸽侥幸出牢笼
曾仕隐的突然造访使老罗夫妇有些惊讶,但他们脸上流露出的却是慈祥真挚的笑。落座后,罗大奶奶嘘寒问暖,流露出长辈对晚辈关爱之情,老罗问及这几个月干什么去了?曾仕隐尴尬地笑了笑,吱唔着编出一些事儿搪塞过去,当曾仕隐问及他的鸽子时,老罗顺手从桌上拿起手电筒,拉着曾仕隐走向天井他的鸽棚处。开锁、拉开鸽门,一道强劲的光柱直射信阳六名绛雄,随着光柱的移动,曾仕隐见到了那三只上海鸽,使他难以置信的是,棚内的巢箱中竟还有待哺的小鸽,这世道又变回来了么?
俩人回到屋里扯了几句家常就聊开了鸽子,曾仕隐将棚内残存的十只鸽子的情况告诉了老罗,老罗断言说这些鸽子都是好东西,经过这一场变故,这样的鸽子已不多了。曾仕隐本想将“东北佬”从上海弄回来一些鸽子的事告诉他,不知怎的最终还是没说出来,倒将看到的有人放鸽子在外面飞的事告诉了他。老罗笑了笑说:“这有什么好奇怪的,现在那些什么派的都忙着在夺权,没得功夫罩住鸽子啦,这不,我这里每周星期六晚上、星期天又有鸽友来扯鸽子谈,老人新人都有,就是没看见你来……”
老罗继续说道:“那些中断了养鸽的又新起炉灶,家里还养有几只鸽子的冥顽之辈就每天都开家飞,早晌韦牛皮来了,要我支援他两对小鸽子。臭王八崽子,平时对人又小气,问人要起鸽子来却狮子大张口”。老罗今晚非常高兴,话也多了,并带上了他的口头禅“臭王八崽子”,说话的神情,已没有早几个月前的小心和谨慎,他语气平和带着几分辛辣,而后又细声地对曾仕隐说:“听说烂嘴巴在武斗中被冷枪子打死了”。曾仕隐听后一怔,但没吱声,心里却在记挂着“东北佬”,也不知他现在怎样啦。老少爷们一聊就是几小时,时针已过十点,在这隆冬就显得特别晚啦,当曾仕隐告辞回家时,老罗相约下星期天去化龙池小张家看鸽子。回家路上虽风寒夜冷,犟驴子心中藏着一腔高兴,心想那些被他囚禁在木柜中的鸽子,又可重见光明翱翔蓝天了,想到这里一丝快慰的笑意偷偷地爬上了他的面胧。回到家中虽然已是很晚,但妻子还是不知倦意地长短相问,仕隐也乐得将去老罗家的见闻全告诉了她,她有所感触地说:“上苍怜见,这些小生灵可以得到解脱了。”一宿无话,双双带着笑靥进入了梦乡。
次日犟驴子狠下了一番功夫,将那约六平方米的鸽舍打扫铲刮得干干净净,巢箱内换了巢盆,已半年多没使用的自制饮水器、食槽进行清洗后重新安放在鸽舍内,妻子不时在旁帮着拿东找西,一切利落后,只待将那些被囚禁的八只种鸽移居过来。在昏暗中生活了近二百多天的八只种鸽,被移进了它们的旧居。由于长时间囚饲在昏暗中,羽毛失去了光泽,刚进入鸽舍时它们都很羞光,东倒西歪把持不住自己身体的平衡。它们相继地躬着腰,压低着尾部,费劲地留下一堆堆不成形的鸽粪。扇动双膀试图飞上栖息架,没能成功,它们变得浮胖,强劲富有弹性的肌肉消退了,只能跳跃般地扇翅,看到这些,仕隐心里很难受。
再说高踞在栖息架上那两羽寡居已久的“胶人”,偶见阔别的族类蜂踊而至,就显得燥动不安。俄顷,它俩先后从栖息架上飞落,十分兴奋地来回绕着族类喔喔鸣叫,这也许就是它们之间的亲情!瞬间这两羽“胶人”又各自追逐着雌鸽,鼓着气囊,躬着背跳跃着“咕咕喔”、“咕咕喔”地不断追逐,纠缠得刚入舍的雌鸽无可适从,犟驴子一看这阵势会将这些种雌毁了,如是“请君入瓮”,将两羽“胶人”关进了木柜之中。犟驴子用上好黄泥(当地人称糯米黄泥)、少量粗河砂子、陈石灰、些许食盐、墨鱼骨头和蛋壳(烘枯捣碎)自制成信鸽食用的硝土(后称保健沙),并买回两瓶乳酸钙片和一些油菜种子,供它们调理食用。犟驴子专心喂养调理着这些小生灵,经过近半月的调养,它们的翅膀上收得紧凑了,不再往下垂,胸肌的浮肿已逐渐消退。犟驴子在高兴之余心里还是存在几分担心,因为它们仍然不能飞上栖息架,苦于与它们无法沟通,也只能任其自然。犟驴子这阵子变得又有些痴迷,痴迷的暇时总是将小木靠椅放在鸽舍坐着,痴痴地从隔断的栅栏看着它们,多么希望它们尽快重返蓝天,诸多的冥想使他有些飘然,不由得又合上了双眼,这时,仿佛元神已出窍,化为“白鸽”在蓝天翱翔……
转眼又到星期天,如约在上午九点到达老罗家。“莫道人行早,更有早行人。”岂不知这时老罗家的“客厅”里已落座两位客人,老罗一一作了介绍,韦牛皮和尤荣(小名“三毛坨”),都是养鸽子的朋友,相询乃知亦是同往化龙池张家的。老韦以前就与仕隐认识,这位尤荣面生,闲聊中韦牛皮不无惶恐地说:“养鸽难啊!一旦没有了鸽子重养就更难,这不,今日登门来求罗大爹支援了。”曾仕隐不便开口搭话,老韦迟疑了下又接着说:“我说仕隐老弟,今后还得请您支援。”曾仕隐一听真是哭笑不得,心想现今棚里那些鸽儿似泥人一般,哪有能力支援朋友,但口中仍连连说:“老朋友了,应该、应该。”接着韦牛皮像广播台说新闻那样,胡天胡地地说开了。什么某年上海某某吃通的养鸽名人脖子上挂着死鸽子游街,某前辈现今又在四处搜罗早年流失的鸽子……曾仕隐与尤荣只能大眼瞪小眼地听他说道,防着他飞溅的吐沬星。他正说得高兴,被老罗一声“我们该动身啦”,中断了他的谈锋。
老少四人结伴而行,横过黄兴南路进入织机街,再走没多远就到了小张住的地方化龙池街。说起这化龙池街,前朝还留下一段典故,源于哪朝哪代已无从考究。相传在长沙织机街邻近一小巷处有一方古井,俗称为“池”,一条修炼已久的孽龙蹯居于池内,深夜出没伤人,后被操铁匠生意的俩兄弟用铁汁灌入池中鸩杀孽龙于池底,保住一方平安。后人为颂扬该兄弟功德,故有化龙池街名之称。到达张家门首,张泽世等鸽友早已相迎于阶下,彼此拱手而入。
大家在堂屋(方言,即现在的客厅)内坐定,在动乱中彼此失去联系的鸽友,今日小聚感到格外亲切,诚挚的交谈但仍不失几分谨慎。茶过一盅,主人发话:“大家难得相聚,今中午我做东请大家吃餐便饭,现在请上鸽棚看看我那几只鸽子。”他的鸽舍建在二搂屋顶,坐北朝南共大小两间,南向都连着简易晒台(即瞭望笼)。棚内约有二十来只鸽子,见有人侵入,各自扑腾着避到安全之处。放眼看去,这些鸽子十分骄健,铁斑墨雨点居多,其次都是灰鸽。他将九只墨雨点抓入线笼,而后退出小间,请我们欣赏。老罗年长在竹椅子上坐了下来。老韦早已按捺不住,伸手就要到线笼内抓鸽子,却被张君止住说:“我先介绍一下,这九只鸽子都是大飞轮品系,其中有五只是在我棚里育出的,另外几只是去年秋从武汉弄过来的种鸽。据武汉朋友介绍说,这路血脉的鸽子曾在1960年西宁飞上海1900公里获得过第4名。”说完就从笼中抓出一只,老章抢先接过。曾仕隐接过第二只一看,是名为“土匪”的飞轮鸽,桔黄色的眼砂,形如盆状,盆底嵌着一颗对光收缩很敏感的瞳孔,其周边那一圈不规则的黄黑色砂带很显眼,面砂的彩虹变得深而枯老了。这羽鸽和它的平辈“强盗”曾仕隐曾经上手看过,现在它的骨架和手感还是那样好,是只难得的种鸽。先后看过了这八只鸽子,都同声道好。曾仕隐却盯住棚内那两羽深黑斑点鸽,回头对张泽世说:“能否见识见识棚内那两只黑斑!”张君回说道:“你犟驴子不说我也会抓出来请你看看的。”说完将九只鸽子放回棚内。
泽世将另两只黑斑抓出分别递给了曾仕隐和老罗。曾仕隐接过鸽子时便轻声问张,“这是不是钱宝和家的鸽子?”他笑着点头并说:“弄这对鸽子倒费了一些周章。”曾仕隐没再问,深黑紫砂,中小体型,没错,是钱家的东西。曾仕隐将它递给了老韦,却又从老罗手中接过另一只。这两只黑斑的体型和眼砂类似,是路西宁鸟。欣赏完毕下得楼来,复到堂屋落坐,主人再次斟茶,老韦由衷地说:“能见到这些好鸽子真不容易,小张能将它们保留下来更非易事,老朽佩服。”话题一开,大家又天南地北地扯开了去。尤荣紧挨着老罗坐着,他与老罗附耳私语,而罗大佬倌不知是嫌听不清楚,还是不习惯这种说话方式,粗声道:“有事大声说,别跟小女人的!”弄得三毛坨非常尴尬。曾仕隐倒有些过意不去,连忙接过话茬:“小尤如有事不好说,就回家时再跟老罗说吧!”这时已是正午时分,张君一声招呼,大家相继起身,如是又鱼贯而出,朝黄兴南路“李合盛”饭庄而去……
告辞张君,老章独自个去了,曾仕隐与老罗、三毛坨一行复到罗家。落坐后三毛坨对老罗说:“我与张师傅无交往,想请老罗帮忙跟他说说,请他出对小鸽子卖给我。”老罗听后满口答应,尤荣欢天喜地地走了。这时罗大奶奶泡好一杯茶出来放在曾仕隐坐处桌上,仕隐连忙起身道谢。老罗说:“尤三毛原本不养鸽子,他母亲是国家干部,哥哥在上海工作。据小尤说,早两年他哥哥从上海拎回来七只鸽子,要他好生养着,他却从街里买回一只长竹鸡笼来养鸽子,先后死去四只。无奈,他将竹鸡笼搬到小院角上,索兴敞开笼门,随它们自由出入,殊不知这样还将这三只鸽子养家了。这三只鸽子白天在院内游走,或飞上屋晒太阳,晚上便栖息在鸡笼内或鸡笼上方。为此,他便请人帮忙在院角搭建了一个小鸽棚,就将三只鸽子关了进去。从此他开始四处找养鸽子的朋友,这不,上两月找到我这儿来啦!这些天死磨硬撑地求我支援两只小鸽……”老少爷们一扯淡时钟已指向四点,出来一整天该回家了,连忙起身告辞,老罗伴仕隐走出巷外。
欲知后事 且待下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