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是中关村IT元老,某网站大股东
■生意红火时洗手不干了,专职养鸽子
■养着全国最牛的赛鸽,获大小奖杯几十个
■养狗、养马、养虫,还养羊
■收集紫砂壶,一攒就是一两百个
■收藏先锋画作,兼赞助摇滚
已经快没人会玩了
现在人人都知道要挣钱,要挣更多的钱,也人人知道要玩,要享受生活。然而,如今几乎没人会玩了。当然,唱KTV、泡酒吧、买私家车、去新马泰的人有得是。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
过去曾经有人会玩,非常会玩。
张伯驹是民国四公子之一,父辈留下偌大家产,张伯驹无心过问。在母亲苦苦哀求之下,才勉强挂名董事长,但是几乎不问事务。张伯驹只对玩来精神,而且把万贯家财玩个荡然无存却全然不在意。
张伯驹玩书画,他的书法曾经得到毛主席亲口赞誉。张伯驹玩收藏,身家即将散尽的时候,还为了隋代展子虔的《游春图》不流失国外,卖掉家宅凑足220两黄金买回国宝。张伯驹玩京剧,余叔岩、杨小楼、王凤卿这些当代京剧名家都甘愿为他众星捧月,梅兰芳一生唯一一次戴髯口反串,就是给张伯驹配戏。
此人玩得风华绝代。
普通人自然不会如民国四公子那么家资巨万,玩不起那么大的阵势。然而,这似乎不光是有钱没钱的问题,张伯驹玩得倾家荡产,又何尝有一刻回过头。或许,更值得品味的是人家玩的是什么,怎么玩的。和张伯驹为友而如今仍健在的还有王世襄,然而,王世襄已经被称为北京最后一位玩家。这“最后一位”的说法,听着有一种无可奈何。
是的,眼看就要没什么人会玩了。有人好像是在玩,实际只是在挣第N个“汤耗子”而已,只是故作洒脱,哪里有什么真货色。不过,还有人试着去学会玩,比如说老际。老际还远玩不到张伯驹、王世襄那样大玩家的境界,但在事业方兴未艾之时急流勇退,转身玩了个不亦乐乎,依稀有点前辈当年的意思了。
不是谁都适合这么个玩法,只是一旦某天没有了这样的玩家,似乎总觉得缺点什么。怕就怕有一天,我们连缺什么都不知道了。
老际,赛鸽圈里都这么称呼他,或者有时候也叫“际师傅”,他的本名汤际民反而无人提起。叫什么不重要,老际养着全国最牛的赛鸽这才重要。
一周7天,只要50多岁的老际在北京,每天早上都会跑到他的赛鸽俱乐部,和鸽子一待就是几个小时。
别看老际现在一门心思扑在鸽子身上,当年的他可是正经八百的IT人士,称得上是中关村的元老。2002年,他当大股东的网站以2000万人民币的价格卖出,而当初由老际带着上路的年轻人,现在有些都成了微软这样顶级公司的高管。不过,老际却在生意干得很是火红的时候金盆洗手了,因为他有正经事要干,就是“玩”。
不认识老际的人很难想象他玩得有多花哨。赛鸽只是老际众多爱好的中心,除此以外,红木家具、先锋绘画、摇滚乐乃至狗、马、虫等等,老际全都喜欢。
在美国长途驱车,海边抓野鸽子
顺着南四环正在拆迁而到处残砖断瓦、尘土飞扬的街道弯弯曲曲地绕过去,坐落在尽头的赛鸽俱乐部的外观并不很起眼。一进大门,收拾得干净利索的院子和外面俨然是两个世界。成排的鸽笼里,一群群鸽子趾高气扬,对外来者视而不见。
远远地,一个高大男人随随便便地走了过来,对记者提前到来略微有点意外:“你们自己找进来了?”
这个人自然就是老际。
玩鸽子的多半有点鸽子世家的意思,老际说不上是严格的世家,但上世纪40年代,他行医的祖父就在上海养了一棚信鸽。老际的叔叔也是医生,同样酷爱信鸽,因为常为鸽友看病,还得到了当时上海数得着的一棚信鸽。60年代,年幼的老际从叔叔那里得到了几十羽信鸽,很是热火朝天地养了一阵。可青年时代的热忱往往禁不住时间和现实的打磨,随着年龄的增长,信鸽梦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那个特殊时代没有大学可读,中学毕业的老际从校门走进了建筑工地,常常干的活是绑扎脚手架。老际还很清楚地记得,那时候的脚手架都是用木头搭起来的,不像现在都是钢管。在工地上干活的老际,愿望是有一天能有一个在室内干活的工作。
为了这个理想,高考恢复后老际努力复习考上了大学,以后出国、工作、回国……老际是最早在中关村创业的那批人之一,当时的中关村别说高楼大厦,连房子都没有,有的只是大片农田。那时的老际就在大洋两岸不停地飞来飞去,忙着自己的事情,也眼看着中关村一天天热闹起来。
那段时间老际的日子里没有鸽子,但他在美国的房子却买在了山顶上,因为那是养鸽子最合适的位置。某天,一羽信鸽偶然跑到了老际的房子前,老际一下来了精神,想方设法地用一个下午逮住了信鸽。这只鸽子一下逗出了老际心底的馋虫。找不到当地的赛鸽组织,老际就开车80英里,到海边去抓野鸽子。1994年老际过生日的时候,给自己买的生日礼物就是20羽幼鸽,一羽25美元。不过,这时老际养鸽子还是在玩票,没成想后来玩大了。
1996年,老际在北京遇到一位神人,那哥们儿说话滔滔不绝而富于雄辩,自称最大的梦想就是办一个全国最牛的赛鸽棚,只是苦于财力不济无法成事。长江大河般的演说本就极具煽动性,更对路的是这事正撞到老际的痒处,于是这个赛鸽俱乐部就这样诞生了。
生意红火时洗手不干,专职养鸽子
赛鸽讲究血统纯正,老际常说的一句话是:“冠军不一定能生出冠军,但冠军的祖先一定是冠军。”老际玩什么都是高起点,世界顶级的赛鸽和赛鸽家在比利时和荷兰,老际上来就去欧洲拜山头。刚去的时候,老际对那些声名远扬的赛鸽家充满崇拜,到那里激动地跟人家合影留念。
欧洲的赛鸽家大多是没离开过乡间的农民,对外面尤其是对中国所知甚少。但带着唐装和中国特色礼物的老际,求教的诚心一望而知,一来二去,老际成了他们的常客。几年后,老际就不再每年去欧洲了——“他们的鸽种我都有了”。
2002年,和讯网以2000万元人民币收购海融158证券网,老际就是海融最大的个人股东。就在这一年,深思熟虑之后,老际作出了一个让人匪夷所思的决定,他把如日中天的公司交给别人打理,自己金盆洗手、退出江湖。老际觉得这很正常,他找到了他喜欢的事情——赛鸽,他不愿意为事务所累。这个理由在旁人看来,似乎略略有点牵强,但老际好像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也许就像他自己说的:“我从来就不是主流。”
以后的日子简单而规律,老际每天早起爬一趟百望山,然后到俱乐部看赛鸽。中午吃完简单的午饭后去蒸桑拿,晚上钻研赛鸽血统的书籍。对于曾经熟悉而又厌倦的商圈,现在的生活使老际能以一种优越感来审视:“总是见很多不愿意见的人,吃很多不愿意吃的饭。”老际甚至略带嘲讽地调侃比尔·盖茨:“他要做的就是整天发愁钱怎么花出去。”
可现在,老际成了专门的玩家,而且玩得兼收并蓄。
他的鸽子,拿过世界明星赛的冠军
老际平时话不多,而且只抓要点。和同事开会,老际三言两语就同时说了四五件事情,同事们经常听得一头雾水,老际赶忙喊跟了他很多年的助理:“快,给他们翻译翻译。”但一聊起赛鸽,哪怕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老际也能滔滔不绝,想让他不说都不行。
在俱乐部,老际一面欣赏着他最出色的几棚赛鸽,一面喜滋滋地问:“怎么样?和一般鸽子很不一样吧?”被他这么一说,真觉得这些赛鸽除了身材和普通鸽子明显不同,确乎别有一股器宇轩昂。
验证驯养赛鸽成果的最好方法就是比赛。然而不论比赛,还是之前的训练,每次放飞都会有赛鸽永远都不会飞回来了,当然也有迟到一年以后奇迹般飞回来的。
一次,老际在120公里外放飞,赛鸽刚一冲出去,忽然横向开过来一辆汽车。老际听见一声闷响,一羽赛鸽和汽车撞个正着,胸部撞烂,半只翅膀都没了,老际只能把这羽赛鸽放在草丛里。晚上老际从朋友那里回来,惊讶地看见那羽赛鸽已经回到鸽棚了。这个故事也许能说明老际为何钟情赛鸽而不是观赏鸽吧。
老际悟性奇佳,玩了几年赛鸽就登堂入室。2001年,老际的赛鸽在比利时世界赛鸽明星赛中夺冠。在老际赛鸽俱乐部的一间屋子,高低错落地放着大大小小几十个各式各样的奖杯,这些都是老际的赛鸽赢来的。环视着这间荣誉室,老际神态间略有一丝不易觉察的满意。
老际承认自己和一流高手还有差距。最天才的赛鸽家,“他就是鸽子”,能够像赛鸽一样感受,能够和赛鸽交流。这样的人在随便的鸽市上挑出来的鸽子,都可能飞过那些血统纯正的赛鸽。“他能从沙子里淘金子,我只能从金子里淘金子,我永远到不了那个境界。”不过,老际没觉得多遗憾,他有自己的乐趣:“这玩意上瘾,比抽烟还上瘾。”老际以前一天两包烟,现在把烟都戒了。
2004年,偶像级赛鸽家克拉克去世,死因是多年鸽棚粉尘的侵害。“不少赛鸽家都是这个结局。”老际淡淡补了一句。所以老际非常注意保持鸽棚的卫生,用12名工人每天打扫两遍。走进鸽棚,几乎闻不到什么异味。这是这样,老际让工人进鸽棚的时候还要戴上口罩。
老际觉得现在2000多羽赛鸽的规模有点大了,理想状态是两三百羽:“每一羽赛鸽我都能认识。”现在老际最得意的二三百羽赛鸽,他基本都能认全。但是,老际绝对记不住电子邮箱的密码,所以老际没有电子邮件。闭门封刀后,老际和IT彻底隔绝,甚至有点厌烦那些东西的枯燥。
二老际俱乐部的名字,是著名故宫文物专家王世襄的手笔。年逾90的王世襄不仅是文物大家,而且鸽哨、葫芦、蟋蟀等等无所不通,人称北京最后一位玩家。但王世襄不喜欢赛鸽,觉得赛鸽兴盛危及了中国传统观赏鸽的延续,而王世襄热爱的是观赏鸽。大概是受了老前辈的影响,老际也正琢磨着养些观赏鸽。
三北京第一拨桑拿开张,老际就是那儿的顾客,以后更养成了每天必洗桑拿的习惯。时间长了,老际认识了一群“桑友”,每天固定时间固定浴室见面,就如同过去的老茶客泡茶馆。10年中老际天天去一家浴室,那里烧锅炉的师傅叫“际师傅”,时间长了,别人也管老际叫“际师傅”。
老际蒸桑拿蒸痛快了就大喊大叫,桑友们开始不习惯,后来就跟着一起喊——过瘾。
四老际近年的新功课是练瑜珈。练瑜珈是在42摄氏度高温的房间内,老际觉着练瑜珈还有蒸桑拿的效果,以后凡是练瑜珈的日子,老际就不去蒸桑拿了。夏天老际就游泳,每天1500米。
老际的锻炼很有效果,冬天在郊区的俱乐部烧着暖气大家还喊冷。老际连秋裤都不穿,还没感觉怎么样。老际没准真做到了他自己的理论:“人过了50岁得倒着活。”
五老际是美国最早的那批MBA,可现在的老际更爱看历史、哲学,他的阅读和他的爱好一样博杂。
老际还有一个理论:人的理想状态应该是到了玩不动的那一天,把自己的积蓄也消耗得十去八九,而不是留给后代。老际还引用古人说的“君子之泽,五世而斩”作为证据,“留给孩子干吗?那是害他们”。说这话的语气很肯定。
养狗、养马还养羊,俱乐部像个动物园
老际赛鸽俱乐部的门口挂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内有恶犬”。
进办公室门,一条狮子狗嘴里正叼着骨头,大概很担心进来的生人跟它抢骨头,不安地绕着来人转圈,肚子里咕噜咕噜地叫着。老际的助理安慰了它两句,狮子狗才平静一点,过一会不知道从哪里偷偷又叼了一根骨头,时不时警惕地瞅一眼生人。
“养鸽子的都养狗。”老际解释。鸽子棚会招来黄鼠狼、野猫,连老鼠也会进攻幼鸽,狗是必备的警卫。不过老际这里养的狗尤其多,大约有7、8条,除了自己养的,生了病的、朋友不要的或者谁出国带不走的,老际统统收编,而且一条条都照顾得欢蹦乱跳。
老际喜欢大型犬,在美国的时候就养了一条黑背,回国时送到了寄养中心。每次老际去美国,还不忘记去看看那条黑背。俱乐部的狗老际最喜欢两条。一条是斗牛犬,虽然俱乐部也养了一只猫对付老鼠,但这狗爱管闲事——最乐意逮耗子,这积极的态度得到了老际的鼓励。
另一条是纯种杜宾,站起来有一人高,老际刚走到笼子边上,杜宾就立起来扒着笼子望着老际,眼神很温顺。老际拍拍杜宾的头,事后有点得意:“它知道我是它的主人。”老际平时不照料狗,但是早上吃早点的时候,老际会想着单点一屉包子带给杜宾。中午俱乐部吃饭,要是剩下骨头,老际就收集起来去喂给杜宾:“谁喂它,它就认谁。”
而老际对动物的这种耐心有无穷扩大的趋势。喜欢骑马,老际就索性买了一匹,养在俱乐部十多亩的草坪上。马刚来的时候才几个月大,现在已经出落得高大雄壮。老际每个星期有空就骑马,一天不小心摔了下来,脊椎骨裂。不能骑马了,马就被寄养到了马场,现在伤好了的老际每年春秋季还是要去骑马。
草坪的草长得飞快,老际琢磨着养几只羊就不用剪草了,而且能让鸽棚显得田园牧歌。谁知道养了羊后不但草还是吃不完,反而添了乱。马看见羊就在后面追,狗看见羊也要管,两只大狗曾经一个叼头一个叼尾把一只羊抬着跑,吓得羊只能装死,弄得草坪上鸡飞狗跳。
值班室里有一张表格,这是各种动物的放风时间,保安根据表格按时把不同动物放出来,以免彼此冲突。有了这些动物,老际的助理觉得在这里上班很好玩:“跟动物园一样。”
怀里揣着小葫芦,里面藏着只叫虫
老际还爱养虫,问老际养虫有什么意思时,老际讲了两段旧事:古琴家管平湖老先生爱虫,看见一中意的就问价钱,人家说5个大洋。那时候一个大洋就能买几袋面粉了,老先生掂量着说,这虫也就能活5天,一天一个大洋,听它叫5天值了。著名故宫文物专家王世襄老先生曾经骑着自行车到西山找虫,听见一只蝈蝈叫得特别好,抓到晚上没逮着,第二天又骑车过去再找那只蝈蝈。玩虫的就是这么个劲儿。
说着,老际从怀里摸出个小葫芦,小心翼翼地打开,里面趴着一只竹铃(一种叫虫)。老际平时想不起来吃水果,养了竹铃后,因为喂虫,自己也吃起了苹果。说着老际就削了个苹果,小心地切下小指甲盖那么大一块,放在了葫芦里。“这么开着不怕它跑了?”“不会跑,这就是品性。”老际觉得凡物都有品性,他很看重这个品性。果然那虫纹丝不动,但是也不叫。“原来出门叫来着,现在改成晚上回家叫了。”说得老际自己都乐了。
老际说自己玩虫还不精,高手能让虫叫得是时候。玩虫的碰在一起,估摸着自己的虫要叫了,就把葫芦拿出来往桌上一搁,这时虫叫响了才算玩明白的。要是虫掉链子一声不吭,就会有人打趣:您显葫芦哪?
老际的爱好很杂,各种紫砂壶、烟斗之类的东西七七八八地收了一大堆,光是紫砂壶就有一两百个。上世纪90年代中期,老际买了每层两户的一个单元商品房,本来是想作为投资的。结果这整整一个单元都被老际的各种收藏品堆满了,成了仓库。
帮崔健组过公司,是摇滚人的知音
老际也玩红木家具。刚入门的时候,老际老吃亏,老际的经验是:“玩什么都从上当受骗开始。”上了当老际也不生气,自我安慰说:“起码红木假不了。”一次老际买回一个餐桌,发现上当后就问朋友:你们谁家缺餐桌?俱乐部两个屋子都各摆着十来件红木家具当办公桌椅用,这都是老际当初道行浅的时候买进来的。不过好赖木头是红木:“你们试试这重量,红木倒是货真价实的。”
老际运气好,有王世襄和红学家冯统一两位高人指点,很是收了些好东西。屋里有一张线条简洁的明代酒桌,就是件真古董:“要是擦干净了放在房间中央,怎么看怎么有味道。”不过,近几年老际已经不怎么收明清家具了:“真东西越来越少了。”
新潮的玩意老际也上手。几年前,老际经人介绍认识了一位画家,当时那画家正不走运,朋友劝老际帮帮忙,赞助性地收画家几幅作品。老际很看好对方的能耐,就收了几幅画家用混合材料创作的先锋派作品。事过境迁,那画家行市起来,就有画廊找到老际,要买断老际手上所有那位画家的画。老际自己喜欢那些画,还没想全部撒手,就跟画廊商定把画出让一半。出让的办法很希奇:把所有画编上号,然后大家各摸一半号,摸着哪些就是哪些。
除去玩鸽子的,国内玩摇滚乐的也几乎人人知道老际,因为老际是摇滚乐的知音。早在1996年前后,老际就帮着崔健组织文化公司,做过几个乐队。后来成立的“子曰”乐队,也得到了老际的助力,乐队主唱秋野,就是唱央视版《射雕英雄传》片头曲的歌手。
就这么玩着,老际越来越觉得自己的活法对路:“活着就是一个过程。除了日常生活,人得有自己喜欢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