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仕隐谋生浑无计　星沙城飞奴伐郑州

　　上篇说到苦娃子辗转不能成寐，妻子轻声问道：“娃子，心里又憋着什么事！说出来排解排解，別自己闷在心里。”仕隐叹了口气说：“这期工程已完工前天已验收，只待甲方结算工程款了。”莫菲说，这不是好事么？你还犯什么愁呢！睡吧。说完就要关电灯。她刚伸手就被仕隐止住，苦娃子又说：“你有所不知，这次工程款金额较大，郝老刁（挂靠单位厂长）和刘志诚（诨名刘军师）是我们的领队，他们已风闻我等这次结帐后会跳槽，我怕钱汇到帐上，挂靠单位另生枝节，到时真是打不起官司告不起状，怎不叫人担心，这日子真难熬啊！”说完又叹了口气。莫菲知道了丈夫忧虑的原因，她试着说：“娃子，这事不妨找林伢子商量商量，向他讨个主意如何？”仕隐只晤了一声竟自睡去。

　　第三天回到北郊工地与林伢子商量这次结帐的事，将自己担心的事跟他说了，请他想个万全之策。林技略一思忖笑了笑说：“这几年打机械流的吃这种亏的人不少，我们真得想个法子不吃这种亏”。犟驴子马上接茬说，我不是在向你讨教吗，说事痛快点。别老一套，绕来绕去听起来不舒服。被犟驴子抢白了几句的林技也不生气，他是个边说事边想事的人，知道这位也是黔驴技穷了，不然不会来找他拿主意。如是说：“常言道，欲取之，先与之，……”又来了不是，少拽文来点实在的好不好，犟驴子截断了林技的说话。这回林技可坐着不吱声了，这犟驴子一看这架式，知道林伢子犟劲上来了，忙说：“好兄弟，哥不是着急吗？别见怪，别见怪，你还得拿个好主意，以策万全”。真是条犟驴，牵着不走，鞭子赶着倒走。便说：“还是那句话，欲取之，先与之。”这曾仕隐又忍禁不住地问，此话怎讲？林伢子无奈愤愤地，“你别老打岔好不好，等我说完你不就知道了，刘领队生病不是有半个多月没来了工地吗，你可回县里一趟，先别去厂里，带些一礼物，封一个500元红包去老刘家”，又面授机宜如此这般的说了一番，犟驴子听得直点头，连声说妙，但对送伍佰块钱觉得太多，相当于当年一个普通三级工全年的基本工资（普通三级工的月基本工资为38.5元）。还没等犟驴子开口，林伢子继续说道：“这老刘非等闲之輩，是厂长的亲戚，为人贪而心地狭窄，是个败事有余的家伙，他们已风闻我们会跳槽，这次结帐难免会生变故。所以先要安顿好他，你是聪明人，话就不说透了”。经他这一点拨犟驴子才恍然大悟。当晚林伢子在棚子里弄了一“火锅”和一些酱菜，兄弟们围“炉” 而饮，推杯换盏叹世之坎坷、笑谈风雨人生，这时方觉得这壶中日月真长。真是：袖里乾坤、壶中日月，真费思量啊！

　　次日，犟驴子依计而行，回县里去到老刘家，刘志诚一见曾仕隐带着礼物看望他，心里已猜到了几分，一定是为工程结算事而来。他风闻这曾、林两位准备跳槽，厂方也就准备好截留部分工程款。老刘将曾仕隐让进堂屋，落座后仕隐言道：“老哥染恙没能来探望于心不安，还望老哥勿怪。这次备些薄礼，不成敬意，请老哥收下。”他并按林伢子所说也如此这般的说了一番，这刘志诚收下礼物和红包后，暗想这小子出手还大方，就满口答应，隨即和仕隐就去厂里向郝厂长汇报后，到财务上开出张预结工程款的发票，并在仕隐带来的工程决算清单上盖了公章。老刘本想留曾仕隐住一晚明上午一同去星沙，仕隐却说他赶下午的车先回去，要老刘明上午随后来星沙。这刘志诚一想，这样也好，就让仕隐先走了。他还得和厂长商量改变原方案。他心里又在盘算，眼下先放你们一马，末了结帐就别怪我们不地道了。

　　刘志诚次日如约到来，正是尚午时分，仕隐兄弟俩请他在馆子里夫了一吨（方言，吃），灌了几杯黄汤后，这刘志诚就有些飘然了，仕隐许诺刘今后按月开工资，在工程结算时一次付给。刘志诚听得眉开眼笑，露出嘴里那几颗黄门牙说：“谢过你兄弟俩抬爱，抬爱……”仕隐与林伢子相互看了一眼，又说：“酒我们就不喝了，下午还得去甲方办理支票转帐，老哥还得赶回厂里去。烦劳老哥速去速回，还有二十多天就要过年了，年关在即大家都等着钱过年”，刘领队说：“这个你们尽可放心，要不仕隐同去如何？也省得我来回跑，钱万一有个闪失我也不好向你们交待”。 这时林伢子言道：“刘老兄说得极是，明上午仕隐就随刘领队回厂结帐吧！”吃罢中饭，下午曾仕隐和老刘在甲方办好了付款转帐手续，甲方黎会计说余下的工程款在年前可以结清付欵，据黎会计透露该厂3号流水线改造工程已批下来，年后可签合同。这刘志诚听后喜之不胜，决定要曾仕隐马上同他搭车转回县里。

　　回到县城已是下午快六点了，老刘安顿好曾技师住下后说：“我先到厂里去一趟，等我回来再一块吃晚饭”。 说完匆匆就走了。老刘找到郝厂长，将情况细说了一番，郝厂长听后也非常高兴，如是说：“你明上午早点去银行办理进帐，然后到财务开张现金支票将应付他们的款先全数取出来，要曾技师到财务上办理领款手续，将钱交给他后你马上送他去汽车站，等他上车后你再回来，我还有事跟你说。这刘志诚转回旅店已是晚上快八点多了，见着曾仕隐刘连说对不住、对不住，真是晚饭晚吃了。俩人出门在小馆子里隨意吃了餐晚饭，刘将厂长所说告诉了他，这时曾仕隐才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从心里佩服林伢子有谋略，次日上午九点曾仕隐去到厂里财务室，见老刘已在彼，办完手续，仕隐从兰布胯包里拿出一亇有红五角星的黄书包，将桌上一匝匝的钱塞入其内并将零钱数了一下一同放入其内，然后将黄书包置入兰布胯包內，绕过脑壳斜挂在左肩上，他与刘志诚的同往汽车站而去。临上汽车前仕隐约老刘古历腊月十八带发票去甲方结帐，并递给他一张写明金额的纸条。班车发动了，老刘送走了曾仕隐。

　　这时已是1976年元月，曾仕隐顺利地与挂靠厂方结清了全部工程款已是农历十二月二十二了。他们已撤出了甲方工地，分发了合伙人每人应得的累计工资后，这个“工程队”就暂时散了。仕隐邀请林伢子夫妇上他家过小年（中国汉族民俗农历十二月二十四是过小年，是每家都要送灶王爷回天庭的日子，灶神将向玉帝稟报人间的善恶，直到来年正月初四又迎回灶神）。林伢子略一思忖便说：“仕隐，还是你全家来敝舍过小年吧，相交这么些年你与嫂夫人还没来过我家呢！仕隐知道他的用意，是不想给自已添麻烦，也就欣然答应了。是日，苦娃子带着妻子莫菲来到林伢子家，见到了林伢子的妻子和一双儿女，他妻子端庄贤娴，一看就知是个大家闺秀。这一餐丰盛的小年饭，他俩的脸上都挂着些酒意，从诚挚的谈吐中苦娃子更进一步得知林伢子离开单位的真正原因；在军宣队、工宣队进驻各个单位，各级成立了“三号办”办公室时期，三号办错将他父亲“起义” 定为反革命分子，他就被连坐成了反革命子女。为此倔犟的林伢子很不服，跟三号办的理论了几句就被审查，后来单位领导作出一个荒诞的决定，将他“停职自谋生路”，真是用心良苦。他就这样不明不白地离开了单位。但林伢子说，如果不是这个“决定”，他的下场可能还会更惨，从此他就入了另册，开始了他的另类人生。当年运动中被戴上帽子的（反革命分子、坏分子、右派分子，以及叛徒、特务、走资派）分子，加上解放初期已划出的“地主分子、富农分子”，这一批人被打入另册，加上“血统论”政策使其直系亲属也沦入另册，于是，另册人口成为社会上倍受歧视的群体，成了贱民阶层。这是一个从1949年到1984年在中国政治生活中活生生存在了35年的特殊社会阶层。文革期间，普遍发生将五类分子驱逐出城市，強迫迁往农村的情况。

　　饭后犟驴子参观了林伢子喂的鸽子，有七八只之多而都是些雨点和灰壳，拿他的话来说喂着只是消遣而已，故此也没有什么讲究，但他又说：“其实呢，我非常酷爱信鸽，这小小的信鸽深藏的奥秘太多了，从遗传到归巢之谜没有人能夠说得清楚，使那些痴迷鸽子的养鸽人没尽头地在探索，为此我从未放弃过眷注它们，自文革以来发生的事太多了，人被弄得昏天黑地也就无暇顾及了，人啊！总是在急流和漩涡中生存着”。说完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这时苦娃子也不知说什么才好，有些嚅嗫了，也不知为什么他如是说：“是啊！你说的也是，人不就像苦行僧么？不历尽人间千般磨难苦楚又怎能成佛呢。我辈虽非僧非道，不能像佛家那样孤身只影长伴青灯，也不能暮鼓晨钟、明心见性；更学不来道家去求空谷虚灵，宁静致远。但是我辈这些年来受的磨难苦楚与苦行僧何异，看来似乎还无有尽头，常言道菩薩有慈悲渡人之心，怎么就不来渡渡我等呢？扯远了、扯远了！掌嘴。还是说说那些多年不见的养鸽人吧！与他们失去联系算来有五年多了，也不知现今潭州鸽人和养鸽的情况，哪天得闲我们去拜会拜会那几位老前辈如何？”林伢子一听又提神了，忙说：“好呀，我是天天都闲着，我们大后天上午去如何？”如是俩人约定大后天先去拜会罗剃头老前輩。说完仕隐起身告辞，林伢子夫妇送出门外，俩女人又寒暄了几句，莫菲才隨着丈夫离去。

　　曾仕隐带了些礼物与林伢子来到坡子巷罗家，仕隐报门而进，一声“罗大爹在家么”！老罗闻声而出。四目相对这罗剃头显得有些惊诧，“罗大爹，您老人家好。”老罗认出是曾仕隐忙说屋里坐、屋里坐，落座后老罗说：“曾伢子呀，你咯多年上哪里去了呢，那些养鸽子的老朋友都在问及你，尤其是那个三毛陀来一次问一次，后来传说你已……”老罗还待继续说下去，只听内房一声咳嗽，接着传来“你这老不智，怎么就管不住你那张臭嘴”，是罗大娭毑在责怪老罗了，生怕他再说出不吉利的话来。接着罗大娭毑端着两杯茶从房里出来，仕隐俩人忙起身接过。老罗忙改变话题说：“曾伢子你还记得桂花井老刘么？69年他去五七干校劳动，搞了几年在72年他又从干校回来了，他家那个小院子又热闹起来哒，玩鸽子的都喜欢去那里扯谈（四川人说的摆龙门阵）。不知你们还养了鸽子没有？”仕隐回道：“我俩一直都在养着鸽子，养的不多只有十来只。”罗接着说：“养着就好，自69年秋放过400公里信阳后就再冒比过赛，北门有几个冒路子鬼（方言谐音：指说话没有方正的人）吆喝着要放1400公里北京城，真是恰（吃）多了淡菜（蛤蜊）口里冒得味，但是听老刘那边讲今年准备搞一场800公里放郑州，有的又讲只放五、六百公里。唯一担心的是怕参加的人少鸽子不多搞不成气，倒底放哪里还冒讲。”这俩人一听暗暗高兴，心里在盘算着……

　　俩人离开罗家后一路上都在扯放鸽子的事，可惜都没有什么鸽子能参加，犟驴子说不如把能放的鸽子年后三四月间我们去训它一训，也去凑过热闹。林伢子说我比不了你，我是武汉都没放过底子太差，但我也会选两只去试试，俩人边走边说就要分路了，彼此道了声“好走” 就分道而行各自回家。

　　年一过很快就到了3月中旬，这犟驴子在棚中倒选出了四隻鸽子，其中三只是翻毛配大鼻子的子代，都快两岁了。林伢子棚中真是无鸽可选，但他霸蛮还是挑了两只他认为好一点的，于是两人开始挑好天气训鸽，从高家坊20多公里开始，接着放汨罗50公里，还好，两家都没丟鸽子。第三次放岳阳136公里时犟驴子没丢鸽子，而林伢子第四天回了一只，另一只踪影全无。这一来二去的就到了4月中旬，他俩决定下站放180公里蒲圻，选了个日子带着用纸箱装着的五只鸽子搭下午北去的普快。火车到蒲圻站时已是半晚11点多了，俩人只好猫在候车室等天亮，因下半晚没有过路车，候车室空荡荡的只有他俩人，因而遭到车站执勤的盘问，幸好带有原单位的工作证才没惹出麻烦来。清早七点在站外的空坪将鸽子放了，匆匆吃过了早餐，又买八点多往南的快车票上了火车，俩人都在揣测鸽子能否飞回去，一路迷迷瞪瞪回到了星沙。

　　犟驴子一周内回齐了4只，林伢子那只飞失了，但他还是陪着曾仕隐带着四只鸽子上了趟湖北咸宁260公里，结果丢了一只非翻毛血统的雄鸽。这段时间曾林俩人过从甚密，因此林伢子随着犟驴子结识了很多养鸽子的朋友，也成了罗家和桂花井刘家的常客，每每入夜在刘老前輩家和鸽友谈天论鸽时真是别有洞天。就在当年6月中旬的某个晚上，就在刘家那个小庭院里，很感突然宣布6月20号放郑州，这也是文革末期潭州鸽人首次800公里郑州赛鸽，6月19日共集鸽13羽，搭乘当天长沙到北京1次特快去郑州。次自早13羽鸽子在郑州站开笼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