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正在院子里喂鸟，偶一抬头，看到邻院的平房上，有一只鸽子正沿着屋沿来回踱步。我又埋头喂鸟，过了一会，抬头又看见那只鸽子，还在屋沿边来回地有些蹒跚地走着，它的腿上，还拖着一团白色的东西。我想去捉它。我知道，鸽子都是家养的，而且很可能还是不远的人家呢。然而心中有一种冲动，一种原始的、来自孩提时代的冲动。

　　我爬上梯子，一下就把那一只毫无反抗能力的鸽子捉到了手。这是只纯白鸽，但身上却沾满了黑黑的油膏，翅膀上还系了一只塑料袋。无法想像它是怎样弄得这般狼狈的，肯定发生了不少惊险的故事吧？鸽子哀哀地看我，孤儿似的。我解下塑料袋，又用洗头膏洗它身上的油腻，然后把它放在铁笼里，又给它端来一小碗谷子。它狼吞虎咽地吃，旁若无人，一会就吃完了。我又给它水，给它食，它又是一个劲地吃、喝。看它那饥饿不堪的惨样，我想起了下放时拉石头从早到晚只吃一顿饭时的饿。

　　它终于吃饱了，嗉子鼓鼓的，毛刺着，鲜红的肉因饱胀而露着。它走了几步，不知是因为体弱还是因为吃得太饱，竟摔倒了。我喂了它三天，就决定将它放掉。一则因为它比起我的小鸟来，实在太能吃，二则毕竟是家鸽，还是让它物归原主的好，反正鸽子不能老是在笼子里喂养，总要放出来的。早走是走，晚走也是走，还是早放的好。

　　那天一大早，我将白鸽喂饱后，就双手将它高高地扔向天空，在它飞离的一刹那，我心里倒有些恋恋不舍了。鸽子也似乎有些留恋，先是在院子上空盘旋了几圈，然后就飞向了远方。我问妻，它还能回来吧妻说怎么可能呢？

　　然而中午回家时，我又发现了那只鸽子。它站在院子门前的电线上，向院子里望。我心头一热，赶紧拿玉米唤它，而它竟飞向了前面五楼的楼顶，然后还是向院子里望。这情形一直持续到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它已飞到了院子里，再也不走了。此后，它不仅不走，还朝屋子里飞。再接下去，它已经以主人自居了。只要门开着，它总要一头钻进屋子里来，而且还要大摇大摆地到处闲逛，一会跳上冰箱，一会跳上书架，一会跳上电视机，一会跳上茶机，有时还要飞进卧室里，在梳妆台前照起了镜子呢！赶也赶不走，其实只要是它不乱拉屎，我倒极乐意看它在我的书桌上陪我读书写作呢！妻说我惯坏了它，总是趁我不注意，将它扔出屋外，而且是远远的扔。而它呢，总是在外面的天空中，大大地转一会圈儿，然后看到屋门洞开时，便一头钻了进来，站在我的肩膀上，看我得意的笑呢！当然，散步时带着它，半道上将它扔上空中，看它在天空中盘旋，然后箭一般朝家的方向飞去，也是别有情趣的。

　　春天，是动物繁殖的季节。独身的鸽子开始不耐烦了，总是焦躁不安的咕咕地叫着，食也不好好地吃，而且朝屋里钻得更勤了。不是朝我身上飞，就是朝柜子顶上钻。搞得我也极不耐烦，只好随时注意关门，把它强制地关在了门外。而它在院子里时，在地上觅食的时间越来越少，在天空中不断盘旋的次数越来越多，而且盘旋的圈子越来越高，越来越大。一天的傍晚，我下了班，看到它正站在房顶上不安地摇晃着脑袋。我向它招手，它却飞向了空中，在院子上方盘旋几圈后，就向北方飞去了，此后再也没有回来。

　　 妻听到这事，倒显得高兴，因为省却了她扫鸟粪的烦恼，不过她还是感叹一句：“这鸽子也忘恩负义呢！”我的回答是：“它总有它的理由的。”我心里想的是，无论飞来还是飞去，这只鸽子的选择肯定都是痛苦的，然而这于它的生命历程来说，却又是一种必然。其实我早想让它走这样一条回归族类的路了，因为无论你对它多么好，它总是一只狐独的鸽子，而它最好的朋友，只能是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