鸽缘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杨柳刚刚泛黄,屋前的小溪开河了,春风荡漾,风和日丽,一群灰鸽呼啸而至,在楼的上方盘旋,迟迟不愿离开,大胆的已经落在了楼顶的烟囱上。如是三天,这群鸽子便在我家的楼檐下、梧桐树上安家落户,有五六十只之多。从此,寂静的院落便热闹起来,天刚麻麻亮,“咕咕咕”的鸽叫声就将一家人吵醒。大家便纷纷起身,洗涮做饭,洒扫庭除,开始一天的营生。而鸽群则在楼顶盘旋后,齐齐飞向远方觅食,留下阵阵抖空竹似的鸽哨声。
多年的操劳,父亲已是病体缠身,不能劳作了,在家赋闲,沉默不语。鸽子的到来,给他的晚年带来了很大的快乐。他与鸽子成了良好的伙伴。他先是用废旧木料做了几个木箱钉在楼墙上,让鸽子宿住有房,后来见鸽子越来越多,便去供销社要来许多装酒、食物的纸箱子,在楼房的厦檐下平行订十几条钢筋,将个个纸箱放置两条钢筋之间,用铁丝绑紧,就成了鸽子的集体宿舍。我周日回家,看到父亲的杰作。不仅为他的手艺称赞,更为他的爱心感动。
我爱这些鸽子,每周日回家,便给它们带些学生食堂里剩余的馍馍,见我回家,许多鸽子便飞到我的肩上来。我爱这些鸽子还有一个原因:那是因了我的三弟“和平”。他出生时,和平鸽飞临我家,所以母亲就给他起名:小名——鸽子,学名——和平。可怜的是五九年的冬天,正逢罕见的三年自然灾害第一年。食堂解散,幼稚园解散,家里无粮,弟弟饿死了。随即奶奶,老奶奶都饿死了,我虽然得了水肿,但毕竟大一点,幸免于难。想想他们没有享受到今天美好的生活,不免一声叹息。看见这些鸽子,就想起我与弟弟在一起玩耍的岁月,这些鸽子中是否有我弟弟的魂灵?想着想着,眼圈就红了。
又是一年,鸽子的不断繁衍,再加外来鸽子不断加入,我家的楼上最多时已经到了几百只,楼檐下的“窝”已经盛不下,很多鸽子就在我的婚房里居住,也有的住在家里的梧桐树上。院子里,楼上,屋子里到处是鸽子屙的粪便。父亲每日里打扫这些垃圾,都不厌其烦,乐在其中。鸽子夏秋出外觅食,很容易找到食物,而在冬春田野里空空荡荡,找吃的食物便很困难。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听人说夏秋食物多,鸽子吃饱后回窝,可给它饮明矾水,它就可以将食物吐出,然后积攒起来。到冬天再喂给它。我将这种说法讲给父亲听,父亲摇摇头,从未实行过。到了冬天,经常撒些玉米,谷物以及鸡饲料在院子里,任鸽子啄食。甚至为了喂鸽子,将家里养的鸡也杀掉了。
有一天,母亲说:鸽子这么多,我们也喂不起了!你到集上看有没有要的,卖掉一些,省下一点买饲料的开支。父亲默然。终于有一天早上,他从院子里捉了八只幼鸽子,公母对半,用一个篮子盛了,篮子底下放些软软的麦穰,以免伤了它的身体。听弟弟说:他每放一只,都要用手从头到尾摩挲几下鸽子,眼露不舍之情。上面用毛巾盖了,封到自行车的后座上,直奔西关集而去。
不到中午,父亲便回来了,满面春风。自行车后座上带着满满一袋高粱米。他后来告诉我:鸽子卖给了一个主,共二十元钱,看人家是个玩主才卖的,让了人家两元。用那些钱恰好买一袋子鸽子饲料,解决了冬天鸽子的食粮。而之所以选幼鸽,是怕买的人家将鸽子杀了吃肉。我记得很清楚:卖鸽子,仅有这一次,自此,父亲母亲再不提这事儿。
这群鸽子在我家足足呆了五六年,期间时少时多。每天清晨,在楼顶盘旋几周后,腾空而起,响着鸽哨,飞向远方,成为我村一道靓丽的风景。
上世纪九十年代,父亲病重,每年冬天都在医院里度过,鸽子没有人管,日渐减少,至到父亲去世时,一只都没有了。它们到哪里去了,过得自由吗?没有人知道,附近的村子也没见过,蔚蓝的天空里,再没有响起音乐般的鸽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