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外养鸽人
旧年仲秋某日我正在书房修改文稿,妻子唤我说:有客人来访。我来到客厅,见一老者已落坐在沙发上,此人很面生,一时想不起是谁,不好怎么称呼,我怔怔地站着却从嘴巴缝里流出一个长长的您……,老者连忙起身笑着说,几年不见不认识了,我是粮店老李啊!他那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勉强了,我一时还真想不起他是谁,但嘴上却说李老先生请坐,忙递上一支香烟,他说:“我是不抽烟的,您忘了。”他从我那游移的眼神中,猜到我仍未弄清他是谁?他继续说:“我是玩鸽子的李家栋呀!当年被老婆一锅开水将笼子里的鸽子全烫死的李供销哟。”他这一说我就记起来了,我们何止是几年不见,从八十年代末就不见其人,算来至少也有三十年没见面了,真难为他还能记得起我,找到我的新居来探望我。我问他是怎样知道我住址的,他回说是我老屋的邻居告诉他的,并知道我仍在养鸽子……
他的到来,让我回想起那一段陈年旧事,当年老李是我家的常客,此人有些儒腐,喜欢过多的客套,倒使人感到生疏,只要谈到鸽子就没完没了,不知时间是何物。他太喜欢鸽子了,在他的住处,一栋两层的木板房二楼。在住房窗下边的墙外,固定着一个长方形的木笼,长约1.6米,伸出宽约0.8米,面积约1.5平方米,这就是他养鸽子的地方,每天鸽子的收放均在窗边操作,养鸽条件非常差。我经常送他两三只小鸽子,他觉得我看得起他,无形中有一种超脱养鸽人的情谊。他生性惧内,老婆不喜欢鸽子,也不喜欢他与养鸽子的人交往,他第一次邀请我去他家,结果就弄得非常尴尬。
他养鸽子太艰难了,虽说鸽子少,总得要粮食喂呀,当时的玉米只要九分钱一斤,杂豆一毛二一斤,得花钱去买呀。他每月42块半的工资全上交老婆,而老婆是不会给他钱买鸽粮的,他靠隐瞒或少报月奖金做养鸽子的费用。那年月奖金少得可怜,月奖金头等奖才伍元,二等奖三元,他每月就靠瞒下来的两三块钱买鸽食。有时不小心钱没藏好,被老婆或者是上小学的小儿子发现了,那喂鸽子的粮食就没着落了,只好偷着舀家里的米去喂那十来只鸽子,但很快就被发现了。因为那个年代的粮食每人每月是定量的,本来的每月都要计划着吃,这一下子少了十多斤口粮一家四口就更紧巴。为此他老婆特别生气,于是在老李出差帮粮站去收购粮食不在家时,烧一大锅开水将笼内那些鸽子全烫死了……当我再见到他的时候,也是最后见到他,他苍老了许多,向我诉说了家里发生的事,“母老虎”将他养的鸽子全用开水烫死了,说到这里他的眼神露出抗争的光芒,但瞬间又熄灭了,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人家的家事我这局外人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劝慰他,并说,以后您如重新起棚养鸽子,我可以帮你。但从此以后就再也没见到他了。
事隔这么些年,随着时光的流逝我已经把他淡忘了,殊不知今日他竟坐在我的客厅里。重逢难免都有些感慨,岁月不饶人,都老了,那额头上浅浅的皱纹也刻划着养鸽饱经的沧桑。他说:“我现在已退休了,母老虎也退休了,儿子在上班,女儿前年出阁了。原来的房子被拆迁后搬到了新居,晚年家境较好,母老虎的脾气也改好了。她见我闲得无聊难受,主动建议我还是养几只鸽子消遣吧!于是我就在住房外的墻角弄了个棚,养了四只鸽子和两只母鸡,就这样打发日子。”他还想说些什么但又咽了回去。他的来意我也能猜到几分,就问他今后有何打算,他回说:“准备重新入会参加比赛,那样才会更快乐些。”我也不能失信于他,就说:“老李呀,今天在此吃中饭,饭后就一同去那边鸽舍看看,看你喜欢什么鸽子我送你四只吧。”他非常高兴地说:“现在还早,吃饭就不用了,去看看鸽子吧!”于是两人乘车来到我的鸽舍。他非常喜欢灰鸽和白花鸽,我找来一个纸箱,装上一对灰和一对白花鸽送给他,临别时他留下了地址请我有空时去他家做客,我笑了笑又答应了。
今春我特意到他家去看看,好不容易才找到他的住处,但家里无人,吃了个闭门羹。只见到他那所谓墙角的“鸽棚” 和那几只鸽子。这样简陋的吊笼“鸽棚”,这些精灵们竟能安逸地在此生儿育女。这老李还真行啊!真不愧是墙外养鸽人。这情景我深有感触,人一旦喜欢上了鸽子,不管处境如何都会不弃不离。离开前拍下几张照片,也算是留个念想吧。
中信网原创文章 严禁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