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历史是一座迷宫,你能够从容地走进大门,却很难顺利地找到出口。”
有人说:“历史是一笔糊涂账,你心里揣着明白也没用,那本账目早已无法厘清。”
文化,看清楚了你会微笑,弄明白了你能会心。尽管这类话语对历史缺乏起码的敬畏,没有半点恭维,但仔细想想,确实切中肯綮。只有那些将历史成文全盘接受而且深信不疑的人才会听不进忠言逆耳的声音。
在鸽界,陈陈相因的师承,后生推翻前辈,很罕见。后来者能做的往往是阐发和维护,最多是完善体系。名师出高徒或者高徒出名师是鸽界的基本路数。到了今天,后辈更要维护师承关系,因为,你不维护,就不能进入前辈的圈子,不能玩而优则卖,那你怎么混?和你一起入门的,人家20年前就赛得风声水起,卖得盆满钵漫声名远播了。你呢?还是骑自行车交鸽车,与开私家车训鸽的去拼,丢不起这个人啊。
个人的恩怨,每每影响大局,旁人看到的只是表面现象。当局者的真实心态,事情发生的真实原委,后人又如何说得清楚?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发生在每个人身上的事情总有其内在的合理性,真正的鸽家,一定会领悟和发现事情背后的真实,原因背后的原因,而不会摸着象尾大呼得意。真正精彩的鸽事历史,往往是摆不到桌面的,只能隐忍,有时候还是必须要忘却的;也绝不是那些到处拍胸脯的毛头小子和妄图抢方向盘的年长者可以窥透的。外行总是外行,徒手写历史的事情还少么?
回顾中国大陆赛鸽发展,这个过程出现过很大的错误、弯路甚至倒退,付出了极大的代价,但总体看来,其中存在着很大的合目的性与合理性。取得了诸多荣誉和赛鸽育种成就的李鸟、西翁、吴淞等国血鸽系同我国许多优秀的养鸽人培育的赛鸽优秀品种一样,是用智慧和辛勤劳作取得的成果,是培育具有中国特色赛鸽的产物,是中国传统文化与现代赛鸽发展相结合的结晶。赛鸽历史,宏观正史难以触及的细节,其实是由当事人和亲历者自己书写的,他们走了,这段历史也就真的闭幕了。我们现在只能带着一个后辈人的沮丧心情亡羊补牢,不敢说这是基于什么责任,完全是个人的感情需要。
很多所谓的“大师”,其实手下没有什么真玩意,却嘟嚷得跟真的似的。“善行无辙迹”,那些真有道行的,鸽事不着痕迹,一般外行也看不出来门道。鸽子的学问,浩淼混沌,岂是一般斤斤于豆丁者可以仿佛。赛鸽需要很长的时间积累,等到把自己的青春全部投入之后,才可能看到一点皮毛;等到对这个体系有了深刻认识,已届不惑之年;可能已经发现了很多破绽,但是不能揭开它,因为这很有可能造成原有体系的彻底瓦解,不仅毁了先师也毁了自己,因为很难再建立起一个新的体系。其实,目前已经看上去很多成熟的血系是多么脆弱不堪一击。
胡适引用过宋儒张载的语录:“为学要不疑处有疑,才是进步!”同样,养鸽子的人对血统有疑,才是进步。这话说来容易,做来谈何容易。实际上,这是一杆为所有人定制的标尺,最能测出鸽人成色。实践这个教诲,位居首要的根本不是什么认识或觉悟,而是一种近乎天赐的绝顶性情。养鸽子的人有此一味性情,则无需张载见教,也能日有寸进;若天性中缺少这份世人大都缺乏的怀疑基因,哪怕把张载的话悬诸鸽棚大门,置诸座右,日日吟诵,时时自励,也不过是一种作秀。
为什么你们所说的老口西翁,近亲繁殖了六十年,到现在都没有确切有记录的无白羽黑目灰鸽出现?西翁鸽系的源头就是一只黑目灰雌!越是近亲,就越容易返祖出源鸽的特征!后于大陆的台湾西翁鸽系,黑目灰羽早已形成家喻户晓的品种标志。这个疑问早在差不多二十年前杨登元先生在世时,我就当面提出过,当时就差被重病中的大师扫地去门。
朋友提醒我这样去说自己赖以成名并钟爱的鸽族,是不是有些欺师灭祖,影响鸽系正统,以后还怎么在这个圈里玩;还有人认为知情者不多,继续隐瞒下去,使之成为定论的东西,他好我也好。但我一直认为这是对历史极不负责任的态度。将真相、疑问、事实公诸于人,不是少了,而是多了鸽系资料,照样可以介绍这个传说,最后说明真相,还增加了鸽系的传奇性。
本来在中国,伪托现象在各行各业中并不少见。将自己的作品冠以名人之名,借“名人效应”流传,达到自己的某种需要,有时最终并不是坏事,只是给后人带来了一些麻烦考证。
文章的作者为了避祸或者传播自己的观点,将自己的作品假托他人的作品,譬如《黄帝内经》,就是后人假托与黄帝问答撰写的重要医学典籍。
《高山流水》、《广陵散》、《平沙落雁》、《梅花三弄》、《十面埋伏》、《夕阳箫鼓》、《渔樵问答》、《胡笳十八拍》、《汉宫秋月》和《阳春白雪》中国十大古代名曲,专家考证,原始乐谱大都失传,这些今天流传的谱本都是历代乐师冠以十大古曲名,以历史典故为旁衬,从而借古人之旧事以壮声势。
历来追崇“名头”的中国传统字画,无名画匠、小名头书画家仿造大家作品,或当事人成大名前临仿有名望的书画家作品,历代名家高手都参与其中。南宋四家之一的米芾就是一位临仿古画的高手。清代“扬州八怪”之一的郑燮为应付多方讨画,也曾戏墨假画糊弄他人。文征明、董其昌、金农、吴昌硕等不少名家在成名之前也都以伪托为生。
这些人的生活经历和生存状态不尽相同,人生观和处世态度大相径庭。既有早先谋生需要,也有不为常人所知的另一面,是后来披露。即使有些并无假冒之故意,完全为提高个人技法本身,无可指责。老口西翁虽然与正宗的西翁源鸽有区别,但它的产生、流传,已成为鸽界一段故事,本身也是史料。过去的事情有些可以想、可以反思,但有些事情不一定是不堪回首的,不是每一个鸽人鸽系都有惊天动地的故事,有些更适合绝对隐私的内容,讲清楚就不怕贻误后人。中国西翁的行家里手们,本有大成,令大众椟珠难辨之际,越发对中国西翁背后逸事掌故的兴趣浓厚,也增添了一些故事性,没什么值得避讳的。
昨天和今天的鸽界,一批又一批的人刻意把自己的鸽子托作名人名系。差别在于有人在配对作育之初就已决意伪托,有人则为了让自己的鸽子让世人接受,而不得已为之。所以若干年后你会发现赛鸽最迷人的地方不是如愿以偿,其实是阴差阳错。养鸽人不受鸽坛喧嚣浮躁的东西影响,取纯净和相对独立的思考方式去理解名家名系名鸽。抛开既有技艺,既定血统桎梏,打开育赛潜能,重新认识自己,发现新可能,最终呈现的鸽系方有独特的认识价值和商业价值,使人们产生共鸣,并获得成就感。
中国大陆李祖光、杨登元老口西翁鸽系的存在理由除了争先追风,还在于保持人文传统,维护固有特色。是不是正统西翁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是好鸽子,实用就行。否则,这一鸽族被时间逐渐淹没只是时间问题。我相信,七十年间许多西翁铭鸽都是鸽主为抒发某种心情而育出,本无意留给后人作鸽事范本。但是他们超群拔萃,娴熟精到的育赛技巧,在无意中凝聚成独一无二的赛鸽精品,鸽形鸽质溢满烂漫的情趣和无雕饰的自然之美,正是今天的鸽家们所追而又不可及的奥妙和玄机所在。不拘泥于鸽系、手法自身,从人生际遇以及由此而产生的心绪、灵智、品格中,熔炼灵动多姿的鸽事风韵,也只有“功夫在鸽外”的人才能做到。如果说外来的西翁鸽文化与中国传统的文人精神之间有一些内在相似的话,那么这种似与不似之间应是遵循赛鸽遗传基本规律的一种实践共鸣。不似则是在本质上的内在把握,而不是在表面上的肖似。
有人把国血鸽的衰落归咎为鸽人的道德沦丧、圈内的唯利是图、鸽卖家的利欲熏心等等,这还不是内容的全部;现代科技的超速发展、变化的多样性、物态保持时效短的特征都是和赛鸽的严谨、深邃、陶醉和十年磨一系格格不入,甚至可以说是背道而驰的。有人说国血的话题沉重。我的意见恰恰相反,不是国血太沉重,而是我们没有把它理解得深入浅出。历史本身并不太灰暗,而是我们把它表现得太暗淡,历史本身也不沉重,而是我们把它弄成了死的历史。如果我们对待历史的态度是暗淡的,历史怎么能在我们的手里发光呢?如果我们对待自己的历史是缺乏自信和自尊的,我们又怎么能真正让历史成为我们的骄傲呢?现在不是“历史太沉重”的问题,而是“我们根本就没有勇气承认历史”,我们还没有找到那个“历史”,何来“历史太沉重”?有的人拿着“自强不息”、“中国特色”、“不死必归”生拉硬扯,还要一一对应去解释中华智慧,却对真正的中华智慧的历史状况视而不见。不能正确地对待历史,我们又怎么正确地面对未来?谈什么对未来的责任呢?
这篇鸽文本应在二十年前发布,一直沉淀到现在。我在等,等相应的文化氛围,等更多的读者共鸣。我无意与鸽友共话旧鸽陈事曲直长短,也非交流探讨。我是想用自己的成长经历告诉大家,用文字和赛鸽改变观念,无论主流还是独立,都可以用自己的理解和影响力有所作为。实话实说不影响总结经验,识别正误,明确怎样去接近本源,竭尽真实,提高鸽系研究的学术水平,这才是养鸽人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