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教研室从一楼搬到了三楼,楼上风大,经常可以听见风吹动了窗帘,轻轻滑动的声音,这种惬意经常令我足不出户。伏案久了,便喜欢起身踱到窗前,一边品着茶一边眺望窗外。
窗子的对面是锦屏山,远远地就能看到隐没在一片翠绿之中的飞檐危楼,听到有浑厚绵长的钟声清晰地传来。若是在有雾的秋冬之晨,远山宛若一道剪影,浅浅的一抹黛色,水墨般地静美,却不张扬,只那么温存地铺展开来,如同邻家的女孩儿,辽远而温暖。
窗子下面就是密密麻麻的一片青瓦,清晨被雾水浸着,儒雅而沉静。等熹微的阳光慢慢地掀去了古城面纱的时候,远处的山依旧朦胧而神秘,眼前的房屋却似新妆罢,娟然如拭,清新可人,连街前寿昌号的那一挂大红灯笼也显得分外的精神。这时你会隐隐约约地听见一阵奇怪的回音,再等等,一群灰色的影子便出现在清爽的空中,像一条灰色的带子飘了过来。
那声音便是鸽哨。
几十只灰褐色的鸽子在飞,时而俯冲,时而翱翔,像极了“法国巡逻兵”表演的空中芭蕾,有的不停地拍打着翅膀,昭示着它们真实的飞翔,真实的渴望;有的则平展着身子滑翔,仿佛这样才能达到飞翔的极致,是真正意义上的自由。天地间都是它们的舞台,只需用它们整个的心去拥抱,拥抱这份痴迷与幸福。
它们飞过古老的街巷楼榭,飞过柳林井亭,飞过贡院里已然变幻了色彩的一排排高大的梧桐,飞累了也落在邻近的一些高高低低的楼房上,或追逐争斗,或低徊短吟,或找寻着什么,但是看了很久,它们也只是很有规则的转着圈子,飞来飞去,始终没有脱离虚无的方阵,有一两只偶尔飞得远了一些,甚至是与我擦眼而过,也总是会飞回去,像牵着线的风筝,若即若离。
显然这是一群训练有素知晓情意的精灵,他们在空中盘旋发出的阵阵鸽哨,是蓝天赋予它们的最嘹亮的进行曲,但中止鸽哨的却是他们自己。
等鸽子们飞倦了,它们就会停在一幢三层的小楼的顶层。小楼是六七十年代的建筑,与这群鸽子一样的颜色,简单而晦暗,和周围此起彼伏的青幽幽的瓦房相比竟也逊了色,倒像是一位无意闯入的不速之客,尴尬地垂头丧气地立着。楼顶上树着一面红旗,说是旗其实也不过是一块红布条而已,但那却是这群鸽子眼中的家。它们不必像它们的祖先那样风餐露宿,不必为一日三餐发愁,更不需时刻提防天敌的袭击,它们每天都在平静的蓝天下翱翔,享受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和飞翔的快乐,这应该算是一种幸福了。
小的时候我家里也曾喂养过鸽子,它们一个个长得膘肥体壮,一有空闲就只知道斗来斗去的,但我总是认为它们是那么的可怜,因为它们从来就没有过真正的飞翔,充其量不过是在给它们搭造的窝棚里抖一抖翅膀,它们如果飞出了窝棚,大人们便会把它们赶回属于它们的领地,甚至还会受到严厉的训斥。我真为它们感到难过,有几次我试图打开窝棚的窗户让它们也能享受外面的世界,享受蓝天下的飞翔,但我终于没有勇气这样做,等我去推那扇窗子时,才发现它已被死死地钉住了。
每一天古城的上空都会传来响亮的鸽哨。
我没看见召唤鸽子的主人,饲养这种鸽子的人一般性格都比较宽容,他们大多能忍受环境的恶劣与孤独,仿佛他们在这世间的停留只是为了和这些鸽子在一起。他们一定是经常望着天空中的鸽子,听着悠扬的鸽哨,感动而羡慕着,也许他们是把一个天大的希望托付给了与他们朝夕相处的这些城市的精灵,而不仅仅是为了让它们成为信使、赛场上的赌注抑或是餐桌上的美食。
每一只鸽子的脑子里都有一块磁石,能够准确地为鸽子指明前进的方向。这块磁石深深地长在它们生命的传承之中,已经成为了它们身体与生俱来的一部分,哪怕它们的一生注定了不能飞翔,磁石也永远都不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