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鸽的故事
如今还有谁靠飞鸽传书来通信?没有人,除了信鸽爱好者,而我就是其中之一。自从发明电报以来,哪怕军队也不再依赖信鸽了。今天谁还会用实体物质来传送比特信息?在信鸽出现之前,人类远程传输信息完全依赖人,至少动用一百斤重的人体物质,而信鸽的出现将这个数字降低到了一斤以下,然后信件或者明信片再度降到了十克的水平,现在已经彻底降为零。
在我们之后,也许“通信”这个词会习惯性被保留下来,但是“信”将仅仅指比特信息,而与信件无关,甚至与纸张无关。信件将成为物质文化遗产,而飞鸽传书将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我养信鸽,不是为了探索未来通信技术的发展方向。恰恰相反,是为了回溯过去,我甚至还想在屋顶点燃一堆狼烟,看它是否为红色以及能见度有多远。
今天,我站在离我家几里路的一个广场上,将我家的其中一只信鸽放飞。到了一定年龄,一个人会厌倦自己的同类。在这个世界上,我没有别的动物朋友,除了这几只信鸽。也许对信鸽来说也是一样,只有我这一个人类朋友,顶多再加上我的家人,都住在离这个广场几里路的那个房子里,而信鸽的巢也在那个房子边上。
尽管在这座城市里,它见过的人比同类还多。它可以在野外生存,并不需要人类朋友,相对而言,是人类朋友更需要它。在鸽子的眼里,人类尽管聪明和高傲,却也孤独。人类的动物界朋友并不多,从前还有马,现在剩下狗,再就是鸽子了。
这只信鸽知道主人就是我,会照料它、保护它。而作为回报,它允许我触摸它,还可以把它带到很远的地方,并将写了字的纸条塞进它的指环间,在它可以识别的距离内,包括了这个城市的范围,依靠传说中它脑袋里的“指南针”,它将永远回归主人的家。
说到与信鸽的缘分,起源于一年前来到我家门口的一只迷途的信鸽。那是一个细雨濛濛的黄昏,一羽白色的信鸽停留在我家的门前,也许它实在飞得太累了,已经耗尽了几乎最后的力气,需要暂时歇息;也许是迷路了,把我家看成了它原主人的家。当我路过它的旁边,它居然并不飞走,我走近它,它只是象征性地移动,似乎在引诱我继续追它。
然而它既不走远,也不让我得手,这是一种久违的有点心动的感觉:所爱突然降临,愿望触手可及。鸽子的命运也跟人一样,世事无常。如果它停留在一个美食家的门口,或者被一位美食家先发现,那么它就注定当天就成为了盘中餐。
我特意为它支了一把伞,愚蠢地希望聪明的鸽子会到伞下躲雨,而不是把伞当成一个诱捕工具。而鸽子一动不动,细雨中本来干枯的水泥路面印出鸽子的身形。它终于认命了,任我把它双手捧起,认了我这个新主人。我看到了它的那只高贵的银色脚环,我为它取名“淡定鸽”。很快我为它购置了一个大笼子,相对它的体型来说,它住得跟我差不多宽敞。后来我又为它配了几个伙伴,包括伴侣。今天我放飞的是它的后代,是在我家土生土长的新一代信鸽。
而那只“淡定鸽”已经死了,被埋在我家门口的一棵树下。每当回想起它,就有一种失意以短暂而暴烈的方式展现出来,至今这种失意总是若即若离,时隐时现让我不得安宁。人总是无法看到自己的一生,因为谁也不知道哪一天是最后一天,即便是真的知道,一般也已经气若游丝了。然而借助于观察鸽子的一生命运,你可以从中看到浓缩的人的一生。
我从小就喜欢鸟,喜欢所有在空中飞行的东西,也包括飞机。我有飞行的愿望,经常在梦里飞行,我愿意为实现飞行梦而付诸于实际行动。高中毕业后我报考了航空学院,并在那里完成了四年教育。或许是觉得飞机还飞得不够高,我又去了航天研究院读研。现在我借助于我的信鸽继续着这个飞行梦。无论是可以实现还是不可能实现的梦想,我们对待它们的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异想天开,甚至不惜显得有些怪异。实际上实现我的飞行梦是长途旅行,我总是乘飞机去,又乘飞机回来。